第58章
好在铁链“丁零当啷”响起来,那个鬼影一样的人被勒住了脖子,讪讪地自己后退了两步,两只眸子盯紧了罗逾手中的粥碗。
小宦官见怪不怪地笑道:“被吓到了吧?放心,别看他瞧起来可怕,其实虚弱得很,没有掐死你的力气。这会儿就是解开锁链放他出去,也走不出一里地。快给他吃吧,他每天疯疯癫癫的,也就这点念想。”
现在的罗逾已经淡定多了,也不需要那个小宦官的陪同,自己就可以进来送饭。那小宦官乐得轻松,又不用闻前朝皇帝身上的臭气,早不知上哪儿逍遥去了。
在皇甫道知坐在地上舔碗的时候,罗逾突然低声道:“陛下……陛下……”
那乱蓬蓬的脑袋抬起来,露出一个傻笑。
罗逾向外瞟了瞟,又更加压低声音说:“外头没人。陛下……你有什么话说吗?我……我是……”
他潸然落泪,大约人世间的惨状,发生在一个与自己有关的人身上,说没有恨意,怎么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不看旧文《赌棍天子》是不要紧的,最重要的前朝脉络,这里都会讲,又不会讲得和旧文一样。
其实吧,作者的吐槽也藏了不少在这一章里。
☆、第四十章
被他称作陛下的皇甫道知, 一句话都没有说, 表情蔫嗒嗒的,仿佛吃了一碗粥, 填饱了肚子,就该要睡觉了。
罗逾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只觉得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条件, 把人囚禁了这么多年, 装疯大概也要变成真疯了。
可他还是迫切地想套出皇甫道知的话,他说话越发低沉而急迫:“先朝还有陛下的死士,若是登临一呼, 少不得为陛下舍命。我这里也有其他途径帮助陛下,只是,大家总要有个主心骨。”
皇甫道知目光呆滞,时不时流着口水“嘿嘿”傻笑两声。
罗逾不甘心, 到四边的窗户边瞥一瞥,才回身又劝说:“陛下,您怕什么呢?现在已经糟糕到这样, 还能更糟糕下去吗?再糟糕,也不过一死……”
道理说到这个份儿上, 若是装疯,大概也该醒过来了——唯一的机会摆在眼前, 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何不试一试?
可惜,面前这个人是真疯, 完全听不懂罗逾在说什么,他傻笑了一阵,抱着自己的胸脯,理顺身上拴着的铁链,倒在地上就睡了。
一代帝王,落魄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生不如死了。
罗逾抹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呼吸了几口,慢慢踏到皇甫道知面前,端详他的脸。
透过污垢,能看见那张刀削似的面颊,有好看的五官,眼角深深的皱纹,嵌着黑漆漆的油汗,此刻闭着,倒也安详。
成王败寇原来是这个样子。
罗逾心尖上一阵战栗,不由又想起来自己的母亲,由衷地心疼她。
门突然被敲响了。罗逾正在入神的时候,不禁一个颤,退了半步绊在一张小胡床子上,所幸他反应快,扶着柱子稳住了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到得门边,先不忙着说话,而是从门缝里朝外看。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是李耶若。
她大概没有睡好,满脸憔悴,眼睛下面挂着好大的黑眼圈,倒是涂了胭脂,一张嘴红得玫瑰花似的。
“罗四郎,罗四郎,他们说你在里面。你在不在?”
罗逾欲待不理她,想想怕惹其他人怀疑,于是清清喉咙说:“在。”
李耶若脸上的紧张消退了些,吁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罗逾拾起被皇甫道知舔得干干净净的碗,“哦”了一声,打开了门。
李耶若瞬时用手掩住了鼻子,皱着那双好看的弯月眉,仿佛连话都不愿意说,自己后退了几步,闪到气味没那么重的地方。
罗逾把碗放下,此刻迎着外头的桂花甜香味,也觉得自己的手指、身体,污秽而臭气熏天,不由自己厌恶自己起来,道声:“我也去洗换一下,再和你说话。”
飞奔回自己住的地方,打了热水,脱了外头衣衫,闻了闻——衣衫仿佛被正堂屋里皇甫道知的气味熏臭了,顿时一阵作呕。赶紧洗了头发,又换了三四遍水,把自己的手和身体擦洗了。又把换下来的衣衫扔在水盆里,捣碎皂角泡着。
想想外头还有李耶若,不知她刚刚是否听到什么,他心里一揪,不敢耽误,顾不得水盆里的衣衫,到门口去看。
李耶若正站在他门外绞衣襟,听见门响回头,正看见罗逾披着湿淋淋的刚洗沐过的长发走出来,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那带着水光的头发乌黑发亮,镀着阳光的金边,发梢下滴着的水珠更是如同颗颗水晶珠子一样,闪着七彩夺目的光。
而这一头乌发,愈发衬得这个少年丰神俊朗,像一棵挺拔的玉树,又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虽然衣着简单,甚至有点磨毛了,但是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的清洌芳香。
“对不起,那里头气味太大,我洗沐了一下,叫你久等了。”
他总是那么爱干净。从西凉上车的时候开始,总能把他们这一群娇滴滴的质子们照顾得好好的,她明明比他大,却觉得罗逾才像一个暖心的兄长一样。
可惜,这瞬间的心动,抵不过此刻的害怕、焦躁。李耶若晓得,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抉择,不然,她得随着罗逾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罗逾,”李耶若说,“我后来想了想,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现在两国还算平靖,我又好赖还是西凉的县主,若是肯服软,大概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罗逾觉得好笑,问道:“怎么,这里呆了几天,受不住了?”
李耶若被讽得眉毛竖起来,但随后又恢复了双眉弯弯的模样:“不是受不住,而是没有必要受。——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罗逾让开半边身子,把她请了进去。
李耶若到他的房间,只觉得哪里都干净,只是厢房地方狭小,又不愿意坐硬邦邦的板凳,便一下子坐在罗逾的床榻上。罗逾眉毛皱了皱:“榻是用来睡觉的……”
李耶若“咯咯”笑道:“我的裙子有那么脏?就坐脏了你的床榻?你到那么臭的房间里,见那个疯子,倒不嫌脏?”她大概是为了表明她的裙子干净,特特地把裙摆撩动起来,碧蓝的绡纱裙子,顿时如海浪一样涌起来,不小心就展露出里头宝石蓝色的绣花膝裤。
“过来!”她像个姊姊一样轻喝道,而眼梢一转,风情万种。
罗逾没动。
李耶若有点尴尬,冷了脸又说:“我能吃了你?放心吧,我还打算嫁给石温梁呢,可不想先就破了身子。”
罗逾挪着步子,到她面前,问:“你说你想出去,还想嫁给……石温梁?石温梁也是败军之将!你想好了?”
李耶若苦笑道:“我中了南秦皇帝的套儿,怎么办呢?广陵公主把我和你关在一起,想必是心中没你。你呀,也还是乖乖跟我一起出去,总归比在这鬼地方呆着强。”
“我怎么出去?”
李耶若笑道:“罗右相那个死硬的犟老头,打仗的时候早把南秦皇帝得罪完了,签城下之盟的时候,南秦皇帝第一个就开口要右相的儿子做质子,其次才是几个藩王家的孩子——你看看,这目的是什么?现在,皇帝要把你关起来,无非是知道你不是真的罗右相之子。他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实际上关了你一点用都没有,少不得拿你去换真正的右相之子。这个不就是你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