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杨盼一个白眼翻过去:“无罪关押他,我已经顶了多大的压力了?再按囚徒的样子押在笼子里,你怕我不被打死是么?”
  小宦官陪着笑,又生生受了杨盼一个大白眼之后才又说:“这两个人,就是矫情!”
  “怎么矫情?”
  小宦官说:“今天午饭,罗逾居然摔了筷子,说天天吃鸡鸭鱼吃不惯,要吃什么大块大块带着油脂的羊肉!”接着他揣度着杨盼诧异的神色说:“公主别理他,奴就是告诉您。他矫情什么呀矫情!就是做客人,也没有在主人家点菜的规矩,何况羊肉多贵啊,凭什么给他这个被软禁的人吃?!”
  杨盼说:“你到我厨下去看看,有没有大块大块带油脂的羊肉,有的话,就挑最大块的烤得呲溜响给他送去。”
  “啊?”小宦官嘴张得老大。
  杨盼说:“不就是羊肉嘛!我才不小气。”
  小宦官急忙拍马道:“到底是咱们天_朝大国的公主,行事就是大气!就是,不就羊肉嘛!他想拿人参当萝卜吃,拿鱼翅当米线吃,拿海参当粉皮吃,咱也吃得起!决不能让这些蕞尔小邦来的人瞧不起咱天_朝大国!”
  杨盼轻轻踹了他一脚:“我告诉你,我这里最多的是竹笋,再聒噪,就请你吃竹笋炒肉吃个够!快滚去厨房看!”
  公主爱吃,厨下真不缺各种好食材。南方的羊肉虽然没有西域的鲜香,但多加香料烤出来,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杨盼老远就闻到了味道。她亲自出门检视:那奴才真的挑了一条最肥的羊腹肉,一根根肋条肉撕开呈现粉红色,裹着大块的雪白的羊脂,离了火还“滋滋——”冒着油泡儿。
  杨盼自己都觉得看饿了。那小宦官猴精猴精的,指着肋边不太肥腻的一块说:“公主尝一尝滋味如何,别叫外邦人瞧轻了咱上邦大国的厨艺!喏,这块不很肥,吃了不腻。”
  就坡下驴的杨盼拿小刀割开一条肋条肉放在嘴里,那鲜香滑嫩真是不可言喻的美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把肉都割开送过去——一应金刃,都决不能让他们得到。”
  肉送走了,她边回味肉香,边回忆上一世的罗逾——他并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吃什么好像都吃得惯,或者说,对吃的要求远没有他对衣着、环境整洁的要求高。现在几近身在囹圄,却为了吃的提要求、甩脸子,肯定不那么简单。
  但是,又是为了什么?
  也猜不出来。杨盼只能自我安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权且将肉送过去,看他能在这羊肉里翻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转身想回房继续看那些二舅吩咐她研究的旧朝奏章,突然,她的一条爱犬兴奋地扑过来,在她脚边边转圈圈边撒欢儿,还时不时蹦一蹦。杨盼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身上肉香阵阵,那小犬大约以为主人藏了什么好吃的,过来撒娇来了。
  她蹲身对小狗说:“乖,肉没了,要吃咱晚上再做。我最疼你,放心吧。”然后吩咐厨下今日晚上还这样做一份烤羊肋。
  她摸着小狗蓬松油亮的毛,突然想起了罗逾——她在试探他,可也不自觉地在心疼他。想明白这一条,杨盼顿时恨死了自己——上一世他杀她还不够?
  可是……
  这一世的他,还是不是那一世的他?
  那一世的他,又一定能代表这一世的他?
  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事,是不是这一世也一定要按照既定的轨迹发生一遍?
  杨盼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她重来了一次,却把那一世的仇恨带给这一世的人,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先在心里给他的一切判了罪?
  上苍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她要不要也给他一次?
  吃!我让你吃肉吃个够!杨盼一边自责,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臆想中那个罗逾说话:我对你仁至义尽,也会盯着你,给你一个机会。要是你再做那些对不起我,或者有损我们大秦的事,你就不要怪我无情无义!
  赌着一口气的杨盼,吩咐自己的厨下连着给在西苑里的罗逾和李耶若送了四天肥美的羊肉。
  第五天,皇帝把杨盼叫进玉烛殿。
  杨盼进门看见皇帝朝服都没有换,透过垂旒可以看见脸色阴沉,目光直直地就盯着她过来。杨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觉上必然是罗逾那里的幺蛾子发作了。她咽了口唾沫,问道:“阿父,出什么事了?”
  皇帝把一本奏报抛到杨盼面前的氍毹地上:“你自己看西苑虎贲侍卫的奏报吧。”
  杨盼站不住,跪在地上拾起奏报。里面不是长篇大论,简练地写清了事情。她诧异地抬头:“前朝那位建德公……死了?”
  事情出乎意料,皇帝看起来很是生气,巴掌一扬,杨盼感觉到那掌心带来的风声,想着自己要担当,只闭上了眼睛,没有躲让,也没有尖叫。
  但是巴掌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到了一旁的引枕上。杨盼睁开眼睛,不觉就流出眼泪:“阿父……我是不是……是不是又惹祸了?”
  皇帝努力在平息着火气,好一会儿说:“前朝那位废帝皇甫道知,曾经想方设法要控制我和你阿母来控制我的权柄,他逼着我和你阿母和离,逼着我娶他的荡_妇妹妹永康公主。好在我有你舅舅的襄助,一一化险为夷。到最后时,他控制不住我了,便偷偷骗你阿母到太初宫里,想杀她来报复我,我又是蒙贵人的舍身帮忙,才有登上帝位,以及和你阿母团聚的机会。这个人,我恨他,我比你更想杀他——但是我不能。”
  杨盼流着眼泪说:“阿父,我知道。阿舅跟我说过,当皇帝,不仅是权柄与手段,还要大家认可,有名望和民心——即便这样,王莽称帝,曹操掌权,还是都惹了一身骂名。所以阿父在这上头,必须不留痕迹。”
  皇帝凝视着女儿,倒有刮目相看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长发,说:“这事不是你做的吧?”
  “是罗逾?”
  “你知道?”
  杨盼说:“出幺蛾子的也只有他了。”把罗逾赌气放话要羊肉的事说了。
  皇帝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道:“他倒是个人才,只是,明目张胆的,不怕我以谋杀先朝建德公的罪名处置他?”
  但是他随即又摇摇头:“也是聪明人。大概可以打个做善事的旗号,撇清自己的责任。而且,我看他也不怕死。”
  杨盼忍不住心里蓬勃的疑问,终于开口问道:“他怎么能杀皇甫道知?”
  皇帝说:“皇甫道知自败北之后,就以禅位的名义分封建德公,囚禁在西苑那片白岗石墙里。他当年那么对我,我虽不能杀他,但可以折磨他,所以把他用链条拴着,每日只给一两碗清粥续命。也让他这样的‘贵人’,体验一下打仗时老百姓没有饭吃的苦楚。”
  “好几年了,天天就是两碗清粥,饿得要命但又能活着,他的肠胃已经不能接受肥甘油腻。罗逾连送了四天又咸又油的羊油给他,他又吃得狼吞虎咽,最后肠胃不和,滑泻不止——西苑并未专门为他延医,加上先也没有在意。没料到虚弱至极的人,吐泻三四天后就虚脱而死了。”
  杨盼抬着头,张着嘴,满心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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