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杨盼要紧冲过去,在箭垛子后面看见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和一手叉腰,一手乱挥的皇帝。
俩孩子都是捂着屁股,强自忍哭,但又忍不住,哽咽得直打嗝儿,脸上糊满了眼泪,鼻子眼儿里吹着鼻涕泡,一身窄袖窄褃的骑射胡服被揉得皱巴巴的。
杨盼心疼弟弟,扑过去一手一个抱住,先对暴怒的父亲喊了声:“阿母来了!”然后才回头看着两个弟弟问:“挨打了?打哪儿了?”
两个人也知道羞怯,忸怩了一会儿才指指屁股。
杨盼从小带大弟弟,完全不觉得不应该,一伸手就扒开了临安王的裤子看了看,接着又去扒太子的。
太子抓牢了裤带,磕磕巴巴地:“阿……阿姊……男女授受不亲……”
杨盼啐了他一口:“呸!你小时候尿布不是我换的?澡不是我洗的?光屁股我没见过?”
皇帝一家子微时,做姐姐的照顾弟弟,天经地义。现在检查伤势,也天经地义。
再说,太子八周岁,临安王更小一点,也还谈不到“授受不亲”上去。
两个人的屁股上,都是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杨盼对弟弟凶是凶,心疼也是真心疼,扭头埋怨父亲道:“阿父,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皇帝盛怒一时,一句“阿母来了”可以瞬间浇凉水一样熄火。此刻看见皇后跟着来了,他说话都有点结巴:“阿圆,你怎么来了?没事了,就俩人屁股上各扇了一巴掌,不疼的。”
太子和临安王一齐哭起来:“怎么不疼啊?疼死了都!”
皇后额角还有急急跑出来的汗,却冷冷地说:“疼才对了!打得好!”
她绕过箭垛子,垛子上只有寥寥的几枝箭插着,倒是垛子下头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箭。不远处还有两根拗成两段的雕弓。
“这怎么回事?”皇后问。
皇帝指着雕弓说:“我今天硬抽了点时间来看他们练箭,练得一塌糊涂不说了,我问他们俩为啥射箭射得不好。你猜他俩怎么说?”
皇帝气得自己笑了声:“两个人指着对方的弓,说对方用的弓好,自己的弓不好,所以射得不好。”
太子和临安王缩着头站在那儿,一声都不敢吱。
皇帝继续说:“我问他们,为啥别人的弓好?居然敢理直气壮地说:对方的弓雕花雕得精致,包边用的金片纯,镶在上头的玉石装饰玉质好……妈的老子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听说雕花漂亮、镶嵌漂亮的就是好家伙什儿!”
他又怒冲冲地:“于是我就给撅折了!”
他气鼓鼓的,杨盼也觉得两个弟弟甚是不争气——国家没争气的太子,那日后能保证昌盛多少年?
杨盼质问弟弟们:“你们都说对方的弓箭好,那要是换一换,能射得好么?”
两个熊孩子答不出话来,眨巴着泪眼看看阿父,看看阿母,又看看姐姐。
“所以喽,”杨盼声音带着些严厉,“要比,得比真功夫,真水平。谁比你们强,就要真心求教。比如你们的伴读里,谁射箭射得最好?”
太子眨巴了一会儿眼睛,说:“那只能是罗逾了。”
临安王不甘示弱,紧跟着说:“真的,不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也是九成都能上靶心了。可惜已经离开外书房了。”
杨盼听到这个名字,心房像被撞到了似的,瞬间一愣,脑子里嗡嗡乱响。还没来得及阻止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叨叨,太子又抢着说:“离开了就不能学了吗?人家就从来不用雕弓,射得那么好呢!你呢?你跟他比,比成渣渣!”说完,对弟弟临安王比了个小手指。
临安王脸红脖子粗,正待说什么,皇帝一声断喝:“打轻了是吧?想得也不错,等开了春,朕到北边出巡的时候,就带你们谁去吃吃苦!”
皇后一直不说话,只等皇帝训话训完了,才默默地跟着他走。
皇帝打儿子一时图爽快,等打完,被老婆跟着,心里才紧张起来,轻声问道:“你回显阳殿?还是我跟着你走吧。”
皇后点点头不说话,皇帝心里越发犯怵,到了显阳殿,先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赶出去,把门闩上,以免自己万一要罚跪啥的被看到了丢脸。然后,他才嬉皮笑脸打岔道:“咦,我亲亲的小闺女呢?”
皇后淡淡说:“睡觉呢。”
皇帝没话找话:“我亲亲的小闺女今天吃了几次奶?拉了几泡屎?……”
皇后一皱眉:“你不能说点别的?比如,今天午饭后急急忙忙地走了,怎么又有闲心看阿火和阿灿练箭?”
皇帝先表白:“真的就每人打了一巴掌,真的只使了三分力,真的只照屁股抽没伤其他地方……”
皇后打断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别和我使花花肠子!”
皇帝老老实实说:“今天雍州来了线报,北燕皇帝发了国书,有求两国长久和平之意。我怕他们使幺蛾子,研究了十遍国书,又看了大半个时辰的沙盘,还是不放心。先叫沈岭写了国书应允了,再暗地里叫各处刺史和都督不能懈怠,还是要随时做好备战。然后计划开春的时候,亲自到北边巡查一圈,顺便把李耶若送过去。”
皇后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才陡然精神大振,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什么?李耶若?”
皇帝点点头:“国书中提了:‘愿秦、燕、凉三国永结姻好,听闻大凉宗女为大秦义公主,求一而缘结三国。’我也不知道北燕怎么知道李耶若其人的,还什么‘义公主’……估计李耶若绝色,被那色鬼皇帝知道了,借了个名头想玩一玩吧?”
皇后若有所思,忖度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说,想把李耶若赶紧地嫁给石温梁,绝了那‘小婊_子’的坏心眼?这可嫁了没有?要是嫁掉了,可就送不出手了!”
皇帝摇摇头:“小婊_子坏心眼可多呢!在西苑跟建德公关一起时,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肯听话,随便嫁给谁都行;结果接出去后,也不说不嫁,但是整天一副别人欠了她赌账一样的死脸,石温梁自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喝了好几日闷酒,最后上书说,自己身份微贱,此刻又是败军俘虏,不敢匹配县主。我只能把李耶若先放在一座庵堂里。”
皇后想了想说:“李耶若一人,并无可惜的。但是她心思诡狡,对自己的母国毫无感情,对我们只怕也恨意大于感恩。我怕,她到了北燕,非但不能保三国的和平,反而会凭借美色,搅闹得三个国家都不安宁。”
皇帝点点头:“可是浑水摸鱼,正是我所擅长的呀!我倒是怕北燕皇帝叱罗杜文不上她的当,反而利用她来挑唆我和西凉的关系——那叱罗杜文你懂的,无情又奸猾,但是你又不能不说这才是当帝王的料子。”
皇后和他一起默然了一会儿,转换话题说:“你开春去北边巡视,真准备带孩子去?”
皇帝郑重地点点头:“先带阿火,以后有机会再带阿灿。阿火是太子,气度格局却太小,也怪小的时候我教导陪伴得少,不过他还不大,还教得了。带他走出去看看老百姓和普通士兵的生活,了解民间疾苦,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