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罗逾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公主不开心了?”
  杨盼急忙摇头:“没有。”
  影壁是块巨大的斧劈石,上面垂下密密的藤萝,夏天里,结着一颗颗珊瑚似的小果子。阳光从叶缝间漏下来,在两个人的脸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小光斑,看着又滑稽又可爱。
  杨盼说:“送的是西凉来的东西,我是怕你想家了。”
  罗逾一下子警觉起来,笑笑道:“我哪里还有家?”
  杨盼笑着撸手中的猫:“怎么没有家?我就不信,你不想父母,不想家里的亲人?——你该别告诉我,家里没有父母亲人了吧?”
  她温柔可亲,娇嗔起来也格外动人,完全不像在逼问他。罗逾羡慕地望着那只猫——它可以舒服地趴在杨盼的胸怀里,享尽温柔乡的滋味。他看了好半天,才虚与委蛇地笑着说:“想又怎么样?我这条命,原本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杨盼抬起眼睛认真地凝望着他:“怎么,你的命还受别人控制?你不过是小小的书童伴读,难道罗右相还能命令你赴汤蹈火不成?莫非——”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说:“若有什么难言的,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啊!”
  罗逾摇摇头:“谢谢你。”这是拒绝。
  那一瞬间,杨盼清楚地看到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落寞和无奈,却又强撑着在笑,勾起的嘴角配着拧起的眉头,看着滑稽但又不违和。
  杨盼陡然想起,上一世他们婚后,他曾经要求回家乡拜见父母,她送着他到了建邺郊外很远,看着他上了从长江逆流北上的船,往西凉而去。一年后他才回程,说自己在戈壁上遇到了大风沙,九死一生捡了命才回来,所带的南秦的侍从无一生还。
  回来之后那几年,他每每偷眼看着她时,就是这样的表情——跟新婚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经常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发呆,但每每问他怎么了,他都是这样虬结着眉头,翘起唇角对她笑,然后温柔地说:“没事,你别多想。”
  她那时候真没多想,只觉得这个男人豪爽的时候也豪爽,细腻的时候也细腻,大概是有些诗情画意,爱伤春悲秋。但是现在她有点明白了,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事——纠结难办的事!
  杨盼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对他产生了浓浓的怜悯,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恶作剧的意图,而是急迫地思考起来:
  就如二舅所说的,不到源头去,一味地躲让他,不是解决问题的终极之道。现在,他还没有回去,大约还没有起杀心,一切是不是还扭转得过来?他为什么后来会杀妻、会促使两国交战,其间一定也有原因,若是这个原因能够化解,是不是未来的走向又会变化?
  而现在,她是不是应该纵虎归山,才能了解他的意图、解开前世那些个谜团?可是,若是纵虎归山了,又该怎么继续下一步呢?
  “公主!公主!”影壁后头传来金萱儿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杨盼绵绵的思绪。
  “哎!”杨盼急忙答应,紧张握起的手指碰到了掖在镯子上的手绢,突然想起了给他准备的“礼物”。
  金萱儿急急从影壁后出来,警惕地看了罗逾一眼,又看了看白瓷瓶子:“又要了那么多石蜜?上回的不是还没吃完?”
  罗逾看出杨盼被这侍女直剌剌的问话问得有些窘迫,他安慰说:“没吃完,存着慢慢吃也好的。”
  还真是惺惺相惜。金萱儿想起主子说的那啥“投桃报李”,说:“罗郎君那么客气,公主怎么不把端午的礼物送给罗郎君呢?”
  罗逾舒眉笑道:“啊,还有礼物?真是惭愧了!”
  杨盼掩饰道:“没有!”
  金萱儿快嘴地说:“咦,怎么没有?喏,我按公主的吩咐绣了两条帕子,一条给罗郎君,一条给王郎君。”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打开,一条青绸的手绢,展开后尺半见方,是男人用的。关键是帕子上绣得精美啊!
  一对交颈的鸳鸯,睡在夏日的莲花池中,颜色配得一点不花、不俗,淡青色的莲叶,绿白色的莲花,鸳鸯也以青白两色为主,有些水墨感,但喙、翅羽和尾羽加了点彩色,又变得生动起来。
  “喏,一路清廉(青莲),还有……”金萱儿说了半句,故意顿住,扭头又催杨盼:“诶,公主不是还叫奴婢绣了一大堆虫子送给罗郎君吗?”
  罗逾的脸色顿时有点复杂。
  杨盼简直有把金萱儿捂着嘴拖回去的冲动,她感觉脸热热的,像犯了错还要狡辩的孩子似的,对罗逾说:“绣着玩的。再说那又不是我自己绣的,怎么好送你?!”
  金萱儿说:“公主你会绣吗?欸,先给罗郎君看看,那蜘蛛、那蜈蚣、那蛇,还是挺逼真的。让罗郎君日日随身带着,也是个‘五毒驱邪’的意思。”
  罗逾的表情更僵了,似乎在考虑怎么拒绝才不得罪人。
  杨盼羞恼,回头对金萱儿发火:“我不送了成不成?我现在讨厌五毒了,成不成?”
  罗逾终于笑了笑,说:“那我等你自己绣好不好?”
  杨盼松了一口气,使劲地点点头。两个人四目相望,明明没有什么事了,就是不说道别的话,好像都有话藏在肚子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金萱儿忍不住说:“罗郎君还有什么事么?”
  罗逾醒过来似的摇摇头:“没有了。”又说:“石蜜,公主可着劲吃就是了。吃完了,臣再写信给西凉老家的家人,叫他们送过来。”
  罗逾一离开,杨盼冲金萱儿发火:“我什么时候叫你绣鸳鸯送给王霭的?你居然也害起我来了?”
  “奴婢怎么害你了?”金萱儿不甘示弱,“厚此薄彼,让陛下和皇后知道了,不知道谁要被说呢!奴婢这是一片好心!再说,绣虫子是公主吩咐的,我照办;公主没吩咐的,我挑我喜欢的花样绣,怎么啦?”
  “可是鸳鸯的花样……”杨盼说不下去了,当她还是个傻姑娘吗?!她只能怒冲冲的:“帕子给我!”
  金萱儿有皇后在背后撑腰,此刻毫无畏惧地顶撞:“公主既然看不上,还要它做什么?公主不是说要自己绣了给罗郎君吗?那奴婢教你自己绣啊!”
  她把那块漂亮的青色莲花鸳鸯手帕叠好,收回到怀里,然后直视着杨盼,意思是:你学不学?
  “学就学!”杨盼也是个不服气别人的性格,心里想:怎么我就学不会啦?叫你老是小瞧我!叫你跟着我阿父一起把我和王霭拉郎配!
  端午节到来的时候,皇帝带着太子巡幸回来了。
  杨盼看着弟弟又黑了一圈,原来凸起在那里的圆滚滚的小肚皮变得平平的,眉宇间倒有了几分英气。
  太子随着皇帝下了马,调皮地冲姐姐做了个鬼脸。
  皇帝擦了把汗说:“雍州真热,还是山里凉快。”
  太子跟着说:“可不,我都不愿意回来了。”紧接着凑到姐姐耳边:“就是吃得太差了……”
  行宫内里的事都是杨盼做主,急忙张罗备膳,恰好还有皇帝他们打猎回来的野味,这日的膳食也是丰富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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