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皇帝目视那宫女笑道:“不错。你主子还帮你说话。本来打算明儿在皇后那里借个地方杖毙,让所有宫人看看怠慢的下场,这样一想,朕也还真没有闲人配伺候那个贱妇。就饶你一命,明日到皇后宫里,召集所有宫女,亲眼瞧着拔舌之刑——想来你这样又懒又馋又爱说闲话的人,少一条舌头并不影响你伺候人,所以是福不是祸吧?”
  “大汗饶恕奴婢吧!”宫女吓得肝胆俱裂,跪下大哭。
  叱罗杜文不由又笑:“嘘,你再吵得朕头疼,这舌头今晚上都不必给你留了。”说罢踢了那宫女一脚:“滚出去吧。”
  他回过头来,像个慈父一样,指着碗盘对罗逾说:“饿了大半日了,来吃吧。”
  刚刚这一幕,也够人胆寒的,罗逾好一会儿说:“儿臣不饿。”
  皇帝道:“可以,你一顿不吃,那个贱妇就一顿不吃。”
  罗逾恨他恨毒在骨子里,深吸一口气,慢慢坐到案前,提起筷子,闻着饭食的香味,却觉得反胃。但是想着阿娘,还要日日在这个被叫做“阿爷”的人里讨生活,他不得不忍着怒气,往嘴里扒拉米饭。
  皇帝在他赤_裸的肩背上披了一件衣裳,看罗逾周身一战,笑道:“你这么怕我么?这都是朕没穿过的,做在那里,白放着也可惜了。”
  衣裳轻暖,里头是软绸,外头是狐肷。罗逾五味杂陈,也不想谢他,低头吃饭。
  皇帝则坐在他对面,就着烛光静静地凝望着儿子。
  烛下适合看美人,看美女如此,看这样俊朗的少年,也觉得赏心悦目。他的眉像自己那样粗粗浓浓,利剑似的直插鬓角;眼睛却酷似那个人,睫毛女孩子一般长长弯弯的,瞳仁又大又黑,眼珠子汪着水一般。
  心软软绵绵的,想着白天他在鞭子的淫威下咬牙忍痛,浑身颤抖得像深秋挂在树上的一枚枯叶,但直到母亲挨打才落下泪来,扑上去阻挡。
  她当年也是这样倔强不屈,在自己的身子下如此,在自己的鞭子下也如此,唯有扑过去护着别人的时候才戚戚落泪,向他求饶。
  罗逾吃完,放下筷子时看见父亲还在凝神端详自己,他心里大不习惯,又不知道说什么。
  皇帝亦发现了他的尴尬,起身道:“你这里太冷。朕也疏忽了,日后你照着你几个兄弟的分例,领衣物、吃食、炭火、蜡烛、纸笔等东西——都是朕的儿子,一视同仁。”
  这个“一视同仁”已经来得好艰难!
  罗逾怕拒绝后又被拿母亲来威胁,只能低头垂手:“多谢父汗。”
  皇帝居然露了点温和的笑,对外头拍拍手,眼见走进来两个娉娉婷婷的影子,到了罗逾面前都是巧笑着敛衽问安。皇帝说:“说话算话,这两个,长得还是很美的。”
  确实很美,一色的小巧瓜子脸,粉嫩粉嫩的,五官又各美其美,各有风情。大概见这位五皇子也是个英俊的相貌,两个女子都是粲然一笑。
  皇帝见罗逾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笑道:“小雏鸡,只有南秦皇帝的女儿才是美人儿么?想了也没用的,就不必想了。这两个虽不是处子,但颇通人事,可以带着你‘上天入地’,叫你知道做男人的福气何在。”
  又对两名女子说:“伺候好五殿下,他将来娶了王妃,或许还愿意留你们做个媵妾,否则,就是以宫人终老吧。”
  两名女子大概也惶恐,见皇帝眼色递过来,忙到罗逾身边,一个伺候漱口,一个则系他的衣带,软酥酥的小手不小心拂过他的胸口。
  罗逾火烫了一样,把她的手一拂。
  皇帝道:“你们小心着些!”
  又说:“这十天半个月的,老实地暖暖床就行了,不许逾矩。五皇子受着伤,要是给你们搞出个夹阴之症,朕可要问你们的死罪!”
  两个漂亮宫女忙应下来。
  “鞭伤总归能好,手指掉下来也接不回去。”皇帝温和地说,“只是要你知道敬畏。你乖乖听话,父亲也可以栽培你。将来有喜欢的女郎,也可以往王府里娶。”
  罗逾冷冷地瞥瞥两个美人儿,对父亲的称谢和他的目光一样冷冷的,连假装的感激都装不出来。
  皇帝岂有不明白的,脸色又有些阴沉,最后说:“你不要像她——不知恩典。”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不算甜。不过,阳光总在风雨后,嗯嗯。\(^o^)/
  ☆、第九十八章
  那两个宫女见皇帝走了, 坐在罗逾的床上, 一个嘟着嘴唇说:“哟,是不是没有烧起炕?这被窝里冷冰冰的。”
  另一个笑道:“不是还余着些五殿下的体温么?是请你来暖床的, 难道是请你来睡舒服觉的?”
  罗逾的目光瞥过来,她们俩笑着说:“奴叫阿蛮。”“奴叫清荷。”
  罗逾说:“别坐我的床榻。”
  两个人呆住了,见罗逾走过来, 急忙起身。只见这小郎君一脸不快, 弯腰把床褥子拍了又拍,抚了又抚,弄得平平展展才说:“明日我要洗掉褥垫。”
  叫阿蛮的宫女委屈地说:“奴有这么脏嘛?”清荷说:“嗐, 洗就洗呗。奴就是来伺候五殿下的。”
  罗逾的屋子只有两进,外头一间更加简陋,他指了指墙角的藤箱:“里面有被子,你们捧到外面去睡。我身上疼痛, 你们见谅。”
  两个宫女自然知道罗逾今日才挨打的事,原听说大汗最不喜欢这个儿子,一直丢在角落不闻不问的, 但今日看来,好像也不至于如此。两个宫女都是千挑万选的精灵人儿, 知道这小郎君今日挨打后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废话, 到藤箱里拿了被子,蹑手蹑脚到外头睡去了。
  罗逾下午昏沉沉睡了半天,晚上面对父亲, 端着了半天,这会儿好容易松弛下来,可是这样静静的夜里,格外觉得疼痛感觉敏锐。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着就不会疼了,可是头脑里昏沉归昏沉,就是睡不着觉。
  父亲这些日子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往自己母亲身上想。
  他的母亲,人家都偷偷告诉他也曾是一位公主,但是亡国之后便再无价值,被父亲抛弃在平城宫这个角落里头。他小时候也傻乎乎问过母亲,迎接他的是愤怒的耳光,母亲瞪着眼睛,眼眦欲裂:“你生出来,就是来戳我的心的么?!啊?!”
  他不敢再问,默默到一边饮泣。
  七岁以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偶尔梦中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有面目模糊的父母双亲,有温柔的手抚过脸颊,但也有湿淋淋的水,水里的长长的草和长长的蛇裹着他,无数日常看不见的水虫围着他。
  醒来时,他是一个颇能自知的孩子,知道父亲不待见他,正眼儿都不怎么瞧他。他读书、习武、参加宫里的宴会、仪式,都得沾兄长们甚至弟弟们的光。
  也就这么荒草似的长大了,看着母亲早早的憔悴,明明是父亲的妃子,每日还得自己纺线织布贴补日用,供他穿像样子的衣裳鞋袜。所以她的每一点凶恶和无情,他都劝慰自己:阿娘过得太苦了,要发泄一下又何妨?
  倒是他十二岁那年,他十六岁的长兄叱罗拔烈被封作太子——鲜卑人重视长幼,但对嫡庶看得淡——太子只是贵嫔所生。贵嫔旋即按照“立子杀母”的老规矩赐死了,当时,十六岁的太子在母亲悬梁的那间屋子外头拼命地拍门,哭泣着大喊着:“我不要当太子!我要我阿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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