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王谧深知皇帝宠爱几个孩子,杨盼虽然没做成他王家的媳妇,但也是高山仰止的公主啊,嫁到腥膻之地的北燕去,换谁谁舍得啊?!
  北燕来使倒也有唾面自干的雅量,拿袖子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还是一脸和善的笑容,拱拱手说:“不急不急,陛下慢慢忖度便是。”
  皇帝虽然气,但不能闹得比王谧更过分,毕竟,王蔼还在人家手上呢。他笑眯眯吩咐人送使臣到公馆休息,又叫送最好的蔬食,安排最有趣的活动,务必把人伺候好了。
  在太极殿屏风后谛听的布衣国舅沈岭,见到怒冲冲回到后头的皇帝,一脚一个蹬掉了鞋子,在坐席上气得跺脚:“放他叱罗杜文奶奶的狗臭大驴屁!他癞蛤_蟆想吃天鹅肉!我们汉家的公主是随便嫁给他们鲜卑人的?就是汉代和亲,也没有嫁皇帝亲生女儿的呀!”
  他又犯愁:“妈的,他知道老子是孤儿,家里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拿捏准了连个姓杨的侄女都没的。我他妈不是已经给他送了个李耶若么?还他妈嫌不够?!”
  沈岭知道皇帝今日是真犯了脾气,也触了愁肠,一口一句脏话,倒是多少年前就改掉的陋习又回来了。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的女儿十三岁,不知他们肯不肯?”
  皇帝吃了一惊:“嫂子能同意?”
  然后“嗐”了一声摇摇头:“就她同意,我也不能同意啊!谁家闺女可以给他北燕糟践啊?”
  沈岭说:“可是你舍得王蔼?还是舍得兖州冀州?”
  皇帝默然了。
  他好一会儿才又跺跺脚:“可是阿盼我也不舍得。先拖吧,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着北燕那帮子人,看看接下来什么动静什么风声——叱罗杜文只要先忍不住有动作了,我们这里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了。事缓则圆!”
  沈岭也算默认了。他算是聪明一世的人,再想不到真正使“拖字诀”的,却不是杨寄,而是北燕那帮暗渡陈仓的使节们。
  北燕来求亲,大家都忙着义愤填膺,再没一个人关注到在角落里默默看着,想着,而且本该是这场大戏中的女主角的杨盼。
  沈岭在藏书阁读书的时候,听见杨盼“笃笃”敲门的声音,和两声轻呼“阿舅,阿舅”。沈岭放下手中书函,说:“公主请进。”
  进来的是个十足的大姑娘了。
  就如花儿开到极盛的时候,她的美丽也到了最娇艳的时候。
  杨盼有时候揽镜自照,十九岁的年纪,上一世的她还是满眼的骄纵与懵懂,飞扬而傻乎乎的快乐;今世的她读书、经事、吃苦、反思,一点点条分缕析过往的事,才发现首先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力去坚守她的爱情。
  她跪坐在沈岭的面前,慢慢开口说:“阿舅,我有几个问题。”
  “公主请讲。”
  杨盼说:“北燕的使节说,他们还有一位皇子没有婚配。阿舅对他们的国事比较了解,可否算一算,会是哪一位皇子?”
  其实她自己也大概知道,但是等舅舅给她确认。沈岭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觉得这话是诓我们的。北燕的前四位皇子早就婚配有了正妃,也没有听说谁要续弦。第五位皇子,也就是罗逾——”
  杨盼低了头,低声说:“嗯,他的鲜卑名字叫叱罗宥连。”
  沈岭端详着外甥女儿的神色,顿了一会儿才说:“听说叱罗杜文为他聘娶了西凉的公主,在北燕送公主给李知茂的时候,他就把西凉公主接回去了。”
  小女郎的神色更为黯然,“哦”了一声又问:“六皇子呢?”
  沈岭说:“聘娶的是柔然的公主——所以这次柔然才肯跟北燕沆瀣一气。”
  “七皇子呢?”
  沈岭笑道:“有点小。不过,家有长妻,也不是不可以。”
  “有多小?”
  “听说十四岁吧。”
  杨盼嘀咕了一声,谁都听不清在说什么。沈岭也自失地笑了:“确实太小了啊,还是个孩子呢。”
  沈岭说:“不过,北燕娶嫁热闹得紧,皇子公主婚娶还有赦囚的习俗。叱罗杜文娶李耶若,赦免了十恶之外的三成死囚;六皇子娶柔然公主,也免掉了戍边的三成徒犯。唯独没有听说五皇子婚娶和赦囚的消息。”
  他顿时看见杨盼的眸子亮了一下。
  于是紧跟着追问:“你是不是还在想他?”
  杨盼赶紧低下头垂下眼睑,但是过了一会儿说:“我是想他。也爱不上别的人。但是,我也很清楚,我不会嫁给他。”
  “怎么,你怕吗?”
  杨盼疑惑地抬头,这个问题抿心自问,她好像真的是怕,怕前世可怕的一幕重演,自己落得个盲从盲信,自己犯贱,嫁给了一个杀人的畜生。
  沈岭追问着:“因为怕嫁到北燕,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是……怕不能信任罗逾——叱罗宥连?”
  杨盼再次抬起的眼睑泪水盈盈,睫毛都湿了:“阿舅,我想救王蔼。”
  ☆、第一一五章
  “阿盼, ”沈岭摇摇头, “这是国事,不需要你插手。你阿父, 也不会用你来换王蔼,你放心。”
  杨盼一滴泪悬垂下去,接着是另一滴:“阿舅, 两方面我都想过了。和亲的好处, 他们嫁公主过来,我们嫁公主过去。就是打个赌吧,赌谁更不忍心。如今王蔼危在旦夕, 阿父不能用两个郡去换他,可是可以用和亲换他。我确实也怕我不能信赖罗逾,可是我可以试他,我一直在找某一个点, 一个拿住他痛脚的点,或许,是权力和感情之间的孰轻孰重, 或许是婆婆和媳妇的一场拉力战,或许是他对抗父亲的能力高下……但我……”
  沈岭先想笑她犯傻:同样是当父母的, 有凉薄的,有恨不得把心都挖给孩子的。叱罗杜文很显然是前者。但是, 听到后面,他面色凝重下来,仔细地一句一句回想着杨盼颠三倒四的话。
  “阿盼, 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罗逾的母亲?”
  杨盼吸溜吸溜鼻子,说:“我当时放他回北燕,就是因为他说他要害死他的母亲了,我心生不忍,就放他走了。后来……他其实偷偷到雍州来过一趟,偷偷和我见了一面,那时候我看他,衣着讲究,器宇轩昂,回北燕后似乎是受重用的。他和我说……他并不想娶西凉的公主。这次又有与我们和亲的话题出来,我觉得……我总觉得……”
  “我晓得了!是西凉要糟糕!”
  沈岭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藻井纹样,虽然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显得异常冷静。
  “阿盼,”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背手兜了两圈,然后才又接着说,“你坐这儿别动,我亲自去叫陛下去。”
  “啊!”杨盼有些羞涩,“我……我偷会罗逾的事可千万别告诉他啊……”
  沈岭笑了笑:“你的消息将立大功,你阿父还计较这一年前的小过么?”
  杨盼阻止不及,加之脑子一片乱如麻似的,只能傻傻地藏书阁里等着。
  皇帝和沈岭很快过来了,都是面色凝重。沈岭说:“陛下,叱罗杜文筹划已久。西凉自从娶了北燕的公主之后,看似和北燕、柔然的丝绸贸易做得赚了不少铜钱,其实经国济世的命脉已经叫北燕给扼住了;接着又是两国分兵进攻,现在突然退兵,却遣使到我们这里来谈,谈得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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