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你杀得了我的仇人么?”妇人尖锐的目光投过来。
  罗逾咬了咬嘴唇:“我……我和父汗去求,求去南秦的机会。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好不好?”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想暂时哄得母亲不要这样勃然作怒。
  妇人这才颓然坐下,看着织机上剪断的经线乱糟糟支棱在那里,终于“嗬嗬”地痛哭起来:“你知道什么叫灭国?你知道什么叫亡家?你知道看着你的仇人过得那么好是什么滋味?……儿子,你知不知道?!”
  这次去了西凉,罗逾看到了灭国,也看到了亡家,西凉国主李知茂灭国亡家其实并不冤枉,但是,他的家人大概并不会站在北燕的立场上这么想。
  罗逾脑海中陡然想起的是他在雍州听那些茶客们谈起前朝覆灭时那种津津乐道的模样,心里陡然蹦出的是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他赶紧把这叛逆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蝴蝶翅膀的扇动已经起作用了。
  逾逾开始怀疑家人感情的真相。
  就酱。
  ☆、第一一八章
  罗逾只能再去求皇帝同意他去南秦——要完成母亲报仇的心愿, 只能他去跑一趟——至于成功不成功, 他心里黯然地想到:慢慢再化解吧,他要娶杨盼, 当然不可能去谋害丈人爹;杨盼那么惹人喜爱,如果母亲看到儿媳,再看到他们生下的孩子, 说不定心里的仇恨就淡了, 就愿意跟着他去扶风郡颐养天年了。
  那样多好啊!
  他但凡想到母亲,想到杨盼,就头脑简单得跟个孩子似的, 把一切都往最好的地方设想,然而乐观地觉得那一定是能成的。
  没想到在父亲那里就碰了壁。
  皇帝漠然地说:“南秦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这次,我也确实不想打了,想安定几年稳定百姓生息, 把国库和粮库好好地充实起来,把马匹和军备置办得更多些、更好些。”
  “但是,”他转折道, “我叫四皇子易和写了休书给他的王妃,让他去南秦迎亲。”
  罗逾的眼睛瞪得老大, 捏着的拳头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咬牙问:“父汗这是何意?!”
  皇帝讨厌儿子这样的质问, 横眉道:“何意?!是谁告诉我一旦娶了南秦的公主就不再听我的话的?再说,我护你的一片心,你不懂?!”
  这会儿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罗逾只觉得他那个绮丽的梦像水里的泡泡似的, 用针尖一戳,“砰”,就炸开消失了。
  他强忍着用最后一点理智和父亲剖析:“南秦那里说,和亲的公主要做,就是做嫡妻……”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不让南秦公主当妾,又不是前头老婆死了做填房,不就是嫡妻么?”
  “但是,易和阿干……”罗逾把拳头捏了又捏,颌骨颤动得几乎不听他指挥,终于把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总不如儿臣适合吧?”
  皇帝毫不客气的一个耳光挥上去:“我这阵是把你宠傻了是吗?!我的主张要你置喙?”
  只差说:儿啊,我是不舍得你冒这个险啊!
  罗逾只觉得半边脸火一般烫,另半边却浸在冰水里一样凉。他一声不吱,转身就走。
  皇帝在他身后喝道:“站住!”
  罗逾恍若不闻,自己揭开了门帘。
  皇帝冷笑道:“你知不知道王蔼在狱中用碎碗片自尽,差点就得手了?!”
  罗逾身子摇了摇,在门框下头定住了。
  皇帝又说:“转回来!”
  罗逾驯顺地转身。皇帝看着他脸颊绷得紧紧的模样,眼睛里一层雾蒙蒙的,半边面颊刚刚被他抽得红肿,另半边惨白得吓人。
  叱罗杜文本来想狠狠揍他一顿,叫他记住“情”字背后的疼痛,让他不要蹈自己的覆辙,不要陷得那么深,才不会伤得那么重。但是,这会儿不知怎么心里一震。
  有些教训,大概就是疼痛了,内心也是甘之如饴吧?
  做父亲一时竟有些无力,不知怎么跟儿子说,两个人僵持着,皇帝咳嗽了两声,转了个话题:“王蔼一心求死。他若是死了,别说这次的婚媾必然不成,两国还会积怨。但是,他但凡存了这样的心,我们看护再牢,也会有疏漏的时候。所以我想,让四皇子早早把这次结缡的事办了。南秦也许会用他来换王蔼,换就换吧,总比一个死人好。也是我们的诚意,让杨寄他这次失信,把所谓‘上邦大国’的脸踩在我们的脚底下。”
  “所以,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皇帝冷笑道:“你以为杨寄是个傻子?”
  罗逾说:“杨寄不傻。但是广陵公主年近二十而未嫁,父汗知道为什么?易和阿干前去,一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我去,会有三分希望。”
  皇帝重新又审视他:“三分?”
  罗逾点点头:“我想试一试。”
  皇帝默然很久,转脸对身边一个黄门侍宦说:“赶紧去四皇子那里看一看,若是休书没有写好,就不用写了。”
  罗逾不觉热泪涌上来,对皇帝道:“多谢父汗!”
  于是乎,南秦皇帝那里,收到了一份细致到每一个环节都很精准的国书。杨寄看了好几遍,心里终于开始忐忑,召来沈岭问道:“我怎么觉得叱罗杜文是当真了?”
  北燕的国书,以往多少带点嬉笑怒骂,讽刺嘲弄,两方常常搬嘴弄舌,像吵架似的,叫那些太史司的人直皱眉——实在不像是君主间的往来模样。
  但这次,叱罗杜文很认真地提出:两国缔结婚约,界定边境,互相交换逃犯和战俘,通贸易往来。谁若先起边衅,上天共诛。
  然后是缔结婚约的细节:北燕愿意派皇子亲自来迎亲,也打算嫁一位公主给南秦的太子——当然,也是要有南秦的皇子来迎亲才行;叱罗氏的皇子带杨氏的公主过了边境,便放王蔼回南秦,在黄河上交换也可以。
  沈岭表情凝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问:“是否可以信他?”
  杨寄一摊手:“要有答案了,我还来问你?”
  “可毕竟是陛下的儿女啊!”
  皇帝夸张地长叹了一声:“我倒是愿意信他,可是我怕你妹妹那关过不了啊!”
  他摇摇头:“讲真的,谁愿意打仗啊!我自己是从大头兵开始干起的,里头多少艰辛恐惧,多少生离死别,想都不愿意再去想。若是真的一场婚姻可以化解两国的僵持,我……”
  他想了想杨盼,话又收住了:太子娶个北燕的公主,到底人还在南秦,而且男儿家总归可以再娶、纳良娣和妾室;但是杨盼不同啊,这老姑娘天天让人愁嫁,但是真的往北燕嫁,做父母的大概一辈子要提心吊胆了吧?
  沈岭笑了笑说:“陛下能想得通就好。汉室和亲,‘边域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只是若要护着阿盼的平安,免得她成为叱罗手中的质子,陛下尚需筹谋。”
  皇帝始终是皱着眉的,此刻问:“怎么筹谋?上次你说,若是叱罗的皇子来,就拿住了换王蔼。这次人家好言好语答应嫁公主就还王蔼,我再扣他的人,赖他的婚,现世的丑名传播万里,将来史书里记载的丑名更是千秋万代。你倒好!只说嘴,不担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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