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哪怕曾经的美好时光都是假的呢?至少在记忆里是值得追忆和留恋的。
  可是现在,世事又翻转来。还是背叛,一样是背叛!
  当年她的背叛不可恕,如今儿子的背叛也一样不可恕!
  当年她先下手为强,让他背负多久的呼吸难继的伤怀与无以言说的委屈;如今当他先下手了,绝不能让不舍再酿出苦果来!
  “再放箭!”皇帝冷冰冰吩咐,“派突骑好手,到对面阵中搅乱。取宥连人头者,加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乘着双方不曾停息的漫天飞镞,几十名好骑手俯低身子,放马绕过箭阵,朝罗逾那方侧翼冲过来。有的瞬间就被流矢所杀,有的则马匹中箭惊厥,扑地难起,但到底也有些冲了过来,与侧翼薄弱的步兵缠斗起来。
  罗逾瞥瞥侧翼,没有特别关注,而是再次仰头看着宫城城门的楼宇,突然,他看到一排光点闪烁,知道太子已经准备好了。罗逾微微一笑,对那些突骑兵也不再担心,他的短剑如令旗一般,左右自然都明白他的示意,于是阵型一变,而主帅马蹄响起,渐渐有加快之势。
  罗逾再次抽箭挽弓,一支鸣镝响亮地划过天空。
  他看见城楼上光点动了动,随后己方和城楼上都有白色鸥燕一样的箭镞射出。
  他的笑容突然凝结在嘴角,心中一悸,瞬间明白过来。
  自己中计了!
  “父汗!背后!”
  做儿子的大喊道。
  已经晚了。
  叱罗杜文能够看见面前的箭雨铺天而下,但是是射不着他的。可是背后响起了破风声,却分明是暗箭。
  本能反应的瞬间,只来得及把怀里的小婴儿裹在臂弯里,用胳膊上的锁子甲护着她。
  旋即,身上像一道电流,也不疼痛,但周身一麻,不由自主便扑地倒下了。
  背上有沉重的分量,怀里的婴儿声嘶力竭又哭了起来。
  罗逾看得很清楚:被皇帝护在身后的李耶若,背上贯穿几支白羽箭,力道之大,都是前后洞穿。血瞬间飙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尖叫一声,已经香消玉殒。而皇帝倒地挣扎了几下,也不动了。
  皇帝身边的亲卫惊惶地大叫:“陛下中箭了!”
  后面不知谁在搅乱局面一样大喊:“五皇子弑君弑父了!”
  场面一阵混乱。
  刚刚的乱箭阵中,只有靠近的人才晓得实情,可是数十万人,哪看得到实情!只知道确实是两方放箭,五皇子射出鸣镝为号,现在皇帝中箭扑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人人都是拿着耳朵当眼睛,开始传着“五皇子弑君弑父”这句话。
  这乱声渐渐传开,虽不如先时那样整齐划一,但在人人口中传达,也说得分明,慢慢汇聚为同样的话语,潮水一般汹涌起来。
  城墙高楼上是太子的声音:“围住弑君的叛贼!”
  顿时皇帝那方又同仇敌忾起来。太子是储君,皇帝死了,他接管所有禁军理所应当,不听他的,又听谁的?
  罗逾耳边嗡嗡了一阵,只觉得背上冷冰冰、湿唧唧的。他知道那是惊悔的冷汗,也是被愚弄欺骗后又气又急的冷汗。
  但是此刻连惊和悔的时间都不能有。
  占不住立场,还要占得住自己这边的人心士气,否则,他不仅会一败涂地,还会被当做尽情泼脏水的替罪羊,永生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不能翻身!
  他咬咬牙,抑制住心里的悲愤、气怒、惊恐和悔痛,而是故意朗声笑着,大声对他带的士兵说:“我们赢了!”
  刚刚还惊诧得不知所以的他的人们,听得这句才同样高兴起来,把扶风王的这句话一人递一人的传开:
  “不错!大汗死了!我们赢了!”
  “我们三十万,他们二十万,他们又没了为首的人,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再他妈拼一场!”
  “兄弟们,我们赢了!为了封侯拜将啊!”
  ……
  士气亢奋高涨。
  罗逾强自镇定,指挥如常。
  然而,毕竟他是遭欺骗的一个。太子兵马虽然不多,胜在主场,现在原属皇帝的人归他管,分布在平城十二门的人却也得到消息,慢慢逼近过来。
  环围之势,也是“瓮中捉鳖”之势。三十万人虽众矣,但缺点在于地方狭小,施展不开,虽然抗击的时间会长,但一旦环围超过两天,缺粮欠觉,士气就会回落,就有不攻自破的时候。
  王蔼已经带着柔然军跟到了城门外环围着。眼见十二座城门关闭起来,他暗道“不好”,急忙带兵冲锋,意图强占几道城门,进去增援罗逾。
  但城门岂是那么好攻克的?尤其是草原骑射的柔然兵,轻骑突袭没话说,但攻城是最薄弱的,一时竟有束手之感。
  王蔼自己身子不行,几次披挂想身先士卒,都被身边人劝了下来:“驸马,您就算冲在前面,除了头一个送死,还有什么用处?公主说了,您的性命最要紧,咱们若不能护着您周全,自己个儿小命也别想要了……”
  “是啊!里头北燕五殿下,虽然和咱关系不错,到底是外人。驸马为了救他,值不值得?家里,还有公主和小殿下在等您呢!”
  “来日方长,犯不着啊……”
  不仅是劝,而且明着暗着拉着王蔼,不许他冒险。
  理性地讲,人马不足,准备不足,贸然营救,危险太大。何况,也却如随从所说:两个国家,有利时是朋友,大难来时还不各自飞?
  王蔼想着杨盼,想着她与罗逾之间的深情厚意,无法答应不去援救罗逾,但是,被两边人拉着,也无法动弹。
  ☆、第一八四章
  罗逾所带的三十万人困在城中, 太子叱罗拔烈指挥军队的水平虽然不怎么样, 但占着“理”字,而谣言传递如飞, 都咬定了“弑君弑父”的大逆不道行为乃是罗逾所为,群情激愤,崇奉皇帝的城中百官、将领和守军自然唯太子马首是瞻, 在头上扎上白绢, 以示为皇帝披麻戴孝,誓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报仇雪恨,要将“乱臣贼子”赶出平城。
  太子派使臣来劝降罗逾:“五殿下如今大错而特错, 如今还是及早迷途知返。我朝不似汉人的治下,讲究伦理讲究得那么多,殿下是太子的亲弟弟,太子即将登基, 又特重手足之情。太子知道让殿下卸甲投降,殿下心里会担忧害怕;那么,殿下只消撤出平城, 那三十万人也可以带走,燕然山或海西郡, 还是殿下的领地。如此各得所需,兄友弟恭, 岂不是强过兄弟阋墙?”
  罗逾已经知道自己还是大意轻敌了,虽然一直也防范着皇后和太子,但也只以为他们借重自己的兵力, 再想不到他们居然能够覆雨翻云,硬把事实颠倒过来,弑君而嫁祸——这可是和叱罗杜文一起生活了多少年的嫡妻子和亲儿子!
  罗逾对使臣冷笑着说:“笑话了,他嫁祸我,他自己心里不明镜儿似的?如今冠冕堂皇的说辞,自己不觉得羞耻么?别说我问心无愧,就算今日我错了,但问太子,我这里三十万精兵强将,何由不如平城的二十余万人?既然天下逐鹿,那就逐吧,假惺惺地哄我做什么?还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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