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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凤栖心道“活该!”
  风一吹,她正好从帘子缝隙里看他蜷缩在地,又奋力爬起来的模样,冷笑道:“这是轻的,若我把你执到汴梁城里,就凭你夤夜在城郊乱窜,叫府尹拿住了至少判四十杖。”
  那人撑起身子,斜乜着这辆装饰精致的大车。车子是榉木的架子,四周围着蓝色呢毡,车盖上垂下朱红色流苏和一串串小银铃,车后有晋王府的旗纛,除了车门和车窗的帘子用蜀锦和戳纱,显得比较富丽,其余一概半旧,一点不逾矩。
  他笑了一声,说:“理应称一声郡主,但我也是读书人,恕不自玷。”甩开摁着他肩膀的两个王府家丁,深深对大车作了个揖,然后就昂然起身了。
  凤栖听见外头一片嚷嚷:
  “谁许你站起身的?”
  “反了你!郡主面前如此放肆!”
  “拿下拿下!可劲地打!”
  她在车里说:“罢了,受那么重的伤,经不起打。”
  她猜测着这个人的表情,可惜那帘子坏掉的地方被溶月摁着,缝隙太小,看不清楚。她很是好奇,心痒痒地想再逾矩一次。于是闲闲说:“我不与你计较。你刚刚说,遇到一个斥候?你如何确认他是斥候?又是哪一国的斥候?”
  她自幼是父亲的娇女,有时候会跟着父亲一起听幕僚讲藩镇里处置的那些政务,想着若是拿到这个人说话间的漏洞,好好出他一番丑,绝对比这会子仗势揍他一顿来的好玩。
  那人似乎有点看不起她,说:“郡主关心的是我尊敬不尊敬您,不是来的是什么斥候。既如此,何必听我废话?”
  “你大约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吧?”最宜激将。
  外头没有说话的声音。
  凤栖好奇地想象着他的神色,心痒痒地极想看他出丑。可惜帘子隔着,密不透光。
  外头那人轻哼一声,而后连珠炮一般道:“晋王家的郡主……应该是常年住在晋地。晋阳是并州郡下府治,并州是南北要冲,接壤代州,再向北过雁门关就是燕云十六州中的应州与云州了。这样的边境要地,若是郡主关心国是,想必问不出‘哪一国的斥候这样没有见识的话。您如果是考我,不必了,当我是个欺诳的小人便是了。要捉我回去也是正好,我两条腿跑到京师,也觉得累呢便僭越搭您的车了。”
  他有些无赖形状,这倒将一军,噎得凤栖无话可说。愣了愣,她的凤目便向溶月一瞥。
  溶月懂得她的心思,立刻亮嗓子道:“这样的狂徒,你们还容他说话?重新捆上,丢箱笼车上,送到府尹那儿让他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
  家丁们动手粗鲁,那人是受了伤的,顿时听见他忍痛的声音。
  凤栖却始终觉得棋输他一着,心里大不服气,终于开口道:“太学的学生,大多是家境优渥,涵养极好的,像你这样没有眼力见儿,说话硬邦邦,不怕得罪人的,倒是少见。”
  外头也愣了愣。
  太学是国家官学,能进太学的,大多数非官即贵,只有少数是地方上因才学出众而举荐上来的能读得起书,家境也不会太差。太学生基本就是未来的官宦,且也算是正途出身,做到“相公”都有可能。王府的家丁说到底不过是奴才,大约顿时不敢动手了。
  别说那些家丁,就连溶月也愣了神儿,手上一松,那扯坏了半边的蜀锦门帘就没摁得住,半边帘子掉落,里外两个人彼此正对着,顿时瞧了个清楚。
  四目相对的瞬间,都有些恍惚感。
  虽然一个冷漠,一个狼狈,但彼此对视时,就是隐隐有一种“一定在哪里见过”的错觉。
  那人正在摘开身上捆了一半的绳索,他没有戴巾帻,头发乱蓬蓬的用一根树枝簪着,身上的衣服东挂一片西挂一片,血迹宛然。仔细看脸,打得鼻青脸肿的,唯有一双眸子亮若晨星明明只是一个太学生,面对郡主似乎也毫无畏惧,独独是看见凤栖的脸时,他眸子里的劲光柔和了一瞬,反而显得有点呆滞。
  溶月赶紧把车帘掖好了,嘴里嘟囔着骂道:“小贼皮!居然敢杵直身子看郡主!大约是不想活了!……”
  凤栖摆摆手止住了她的啰嗦,心里的不舒服突然融化了似的,她对着车外道:“我只是奇怪,太学的学生,前途无量,怎么会在外头乱晃?这就不去论他了”
  她沉吟片时,吩咐道:“先熄灭灯炬。”
  外头顿时暗沉沉的,新月的清光只能照见群山和树林的大致轮廓。
  那人只剩一双眸子在月光下莹莹的,也终于拱了拱手:“郡主救命之恩,在此谢过。不过,此地不能久留,不仅此地”他吞了半截话,似乎那双浓郁的剑眉也虬结了起来。
  凤栖问:“你刚刚说,遇到一个斥候朝廷这些年,与北边东边两国都有往来,关系谈不上多好,但一个是签着盟誓的,一个是通商交好的那么这个斥候是东边的还是北边的?你又是如何分辨的?”
  那人嘲弄的神色也收了,很认真地说:“天下熙熙,不是利来,就是利往。朝中格局难道不是这样?”
  他笑了笑:“郡主是女眷,寻常女眷可能不关心这些国事,我也孟浪,与您谈这个。”
  “说说看吧。”凤栖道。
  “来人是‘北边’的,虽着汉人衣冠,但我看他在溪水边擦身,胸口有野狼刺青,正是‘北边’的图腾。”
  “你怎么弄得一身伤?”
  那人说:“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唯独在江南长大,水性还好,于是趁他不备,把他扑到了水里,浸到昏厥,已经拖到岸边用野藤捆上了,只是棋差一着,没注意林中他结伴者接应的鼓声。尚未来得及拷问这个,倒又被赶来的另一个瞧见,打了一架,打得太凶,好容易挣出命来。”
  “那另一个斥候呢?”
  “也半死了吧?”他很快答道。
  凤栖回想刚刚看到的他的模样,觉得亦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倒能与敌国训练有素的斥候打上一架还没输掉,简直匪夷所思!刚刚的那点信任又变作狐疑。
  溶月已经担心极了,悄悄摇摇凤栖的胳膊:“娘子,随他是书生还是斥候,咱们还是趁早离了他赶去京城吧!您若是有个长短,奴十条命也赔不起。”
  凤栖根本不在乎溶月的意见,不仅不在乎,反而更激发起了好奇心。
  她仰脸对着车顶棚思忖了片刻,突然起身把车帘一揭,自顾自从车轼边跳将下去,而后几步走到那人身边。
  第3章
  家丁们顿时围到近前,一个个心都提了起来。
  凤栖道:“点一盏小灯。”
  昏昏的羊角灯光线下,她仰脸看那个人。
  “报一报你的履历。”她说。
  那人眉一皱,大概又觉得她无礼。
  但是凤栖紧跟着说:“若你能叫我信得过,现在最佳的法子是搜寻到那两个北卢的斥候,绑上京城好好拷问;我们现在急匆匆逃了,祸患却埋下了。是不是?”
  那人奇道:“你敢么?”
  凤栖鼻子眼儿里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溶月也已经爬下车来,已经惊得目瞪口呆,悄悄摇凤栖的胳膊:“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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