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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昂着头,说:“亭娘去换一身吧。大家就在这里等你再开席。”
  这位王妃就是这样,说话形式总是那么端方、合礼,即使意思尖锐,也永远让人找不到瑕疵,除了点头应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凤栖只能向大伙儿道歉,起身离席,去换衣裳了。
  一餐饭自然是吃得毫无滋味。本来做的就是王妃喜欢的食物,王妃脾胃不好,喜欢吃煮得甜烂的食物,凤栖却喜欢爽脆可口的,但是不爱吃却不能不吃,宴会以给她接风洗尘为名,自然她是焦点,但凡放下筷子时间长了点,王妃周蓼就侧目过来:“亭娘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凤栖怕她啰嗦,只能勉强再吃几筷子。
  唯一能让她愉悦的,是她的哥哥凤杞也出现在家宴上。
  凤杞是晋王独子,可惜也托生在妾室的肚子里。皇帝无子,随着年岁渐长,大臣忧心,不能不打算另挑嗣子来立储储位定了,国本才定了。
  挑来挑去挑了凤杞到东宫读书,亦有几个宗室子弟陪读,但身份上总不如皇帝的亲侄子。大概准备考察得差不多了,就让凤杞正位东宫,然后皇帝自己就可以潜心修炼他的道法去了。
  朝中大臣自然是分成两派,东西两府的两位宰执意见就不统一。东府平章事章谊赞成皇帝的意思,觉得国有太子便能安定,凤杞虽然老实巴交,但“上有明君指点,下有群臣辅佐,自身仁厚好学”,也就足堪成为一国之君了;但是西府知枢密院事宋纲就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地不同意,他认为这样内忧外患的年景,选太子务必慎重,血缘远近不是最重要的,才干才要紧,若未来的皇帝没有决胜千里的能力,将来面对夹心饼似的时局必然会左支右绌。
  不仅如此,宋纲那个大炮筒似的家伙,上朝的时候辩论急了,隐隐约约把“晋王但知醉生梦死享福,他培养出的儿子能有什么能耐本事?”的意思给说出来了。
  垂拱殿早朝,被排除在政局之外的晋王是无权参与的,但这场来自东西两府宰相的辩论,还是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并且羞得无地自容。
  皇帝当然是呵斥了宋纲一顿,但转脸也嘲弄敲打了晋王一番晋王入京以来一直的郁郁寡欢便是因为如此。
  而凤杞亦是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在东宫里读书,若按他的本心,却也是跟着爹爹每日家按檀板,歌玉田新声,打赏晋阳郡那些妩媚多情的勾栏歌姬,才是真舒心惬意而不是天天听头疼的朝政,听宋纲那群老小子骂自己蠢笨无用。
  宴毕,正是好月色。
  凤栖吃得太饱,揉着肚子到外头绕弯儿。
  王府花园的太湖石假山后,薜荔结了珊瑚珠似的果子,晚桂还散发着香气,她从薜荔藤蔓的间隙里看一弯明月,突然听见有人低吟: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1)
  凤栖“噗嗤”一笑,而后正色道:“哥哥何有发此秋思?莫非‘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2)天天困在东宫,没法子见我的哪位小嫂嫂?”
  吟诗的那位尴尬地把接下来的几句咽了下去,左右扭头寻找,终于在薜荔的缝隙里抓到了凤栖,笑骂道:“小丫头,就你这张嘴讨厌!”轻轻拧她的脸蛋儿。
  凤栖笑着求饶道:“哥哥,我不敢了。”
  凤杞松开手,说:“我可真羡慕你!女孩子就是好,总可以置身事外。”
  凤栖说:“置身事外?哥哥莫不是没听见母亲在宴席谈要把我卖了的事?”
  凤杞说:“又胡说来!好好地为你找门好亲事,怎么叫‘卖’?”
  凤栖一嘟嘴:“那这么说,母亲动用了已故的周相公的关系,让你在官家面前长了脸,人都说要正位东宫了,哥哥也是感激不尽的咯?”
  凤杞哑口无言,好半晌说:“唉,你不懂……这是把我架在火炭上!”面色瞬间暗淡了下来,连那溶溶的月色都不能给这少年的脸庞带来分毫的光泽。
  兄妹俩因这一分的同病相怜,虽则无语,却能够互相理解着。
  第7章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月亮,凤杞说:“不谈这些不快活的事了。你现在还玩投壶么?我新得了一囊好箭,圆头箭镞,榉木削的好箭杆,准头极好,什么时候你试试。”
  凤栖谢过了,而后叹口气说:“只怕母亲不让我玩了。我到京的最后一段路,不是撇下了身边服侍的几个婆子吗?到王府后,她们被母亲好好敲打了一番,顺带加油添醋把我日常喜欢投壶打秋千的爱好说了一遍,说她们也管不住我,得靠母亲来管。现在呢,每天都要被检查背《女则》和做针线,把我的时间卡得死死的。”
  凤杞也怕这位嫡母,点点头说:“不错,是她的做派!那时候她听说爹爹带我到晋阳的齐云坊听弹唱,回来大发雷霆,和爹爹吵了一架,倒没罚我,只是吩咐先生给我加了一倍的功课,每日背书、写字、写策论,夜深了都写不完,写得我日日想死。”
  悄悄说了一会儿母亲的坏话,心情变好了,也愈发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彼此又安慰了一番,于是又谈到兄妹俩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上了:
  “我近日听到京里传诵一首新词,在教坊司,都是曲儿最好的小娘子才配唱。你想不想听一听?”
  凤栖笑道:“哥哥如今还敢听教坊司的曲儿?不怕那些相公们弹劾你?”
  凤杞不屑地说:“章相公自己都爱在教坊司听曲喝酒,哪有脸来管我?宋相公嘛,没事都要弹劾我,不差这一件,我已经给他骂皮了哎,你想不想听嘛?”
  凤栖笑道:“当然要啦。”
  于是凤杞以手按拍,在太湖石上打着节奏,吟唱道:
  “斟绿醑、对朱颜。
  正宿雨催红,和风换翠,梅小香悭。
  牙旗渐西去也,望梁州、故垒暮云间。
  休使佳人敛黛,断肠低唱阳关。”
  唱完自己尚陶醉万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而后才睁眼问凤栖:“如何?绝不绝?”鼠此
  凤栖道:“倒是后半段有些英雄气,只是最后一句又敛住了。”
  凤杞说:“就这‘敛住了’,已经够他喝一壶的!要是再不收敛,只怕命都要送掉!”
  凤栖好奇起来:“是什么人写的呀?歌姬们在教坊司里传唱,总有点名气了吧?”
  凤杞说:“是个太学生。之前不是风闻北卢与靺鞨失和?官家下诏求言,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到底是协同靺鞨打败北卢,还是协同北卢打败靺鞨。上书献策的人多的是,说什么的都有。唯有这个太学生上书,让官家不急着打仗收复幽燕之地,而是先‘除内患’,再‘审时事’。而说这‘内患’,明眼人都知道,他指的就是撺掇官家修十八所道观、奉太上老君为尊的东府平章事章谊。这不是捅了大篓子了?还好章谊不与他这后生计较,笑笑说‘这样的乳臭小儿,仅靠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何必与他计较?’人都说有相公风度。”
  凤栖挑眉说:“你听听这话里的骨头!‘仅靠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暗指这太学生背后另外有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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