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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然后呢?”
  “然后我就捆了他当诱饵,活捉了两个北卢的斥候。”凤栖说,“第二天车子到了京城,城门口勘查时,发现其中一个死了。高云桐说是溺亡的。”
  沈素节有一会儿没说话,接着问:“郡主怎么信他呢?”
  凤栖忖了忖道:“那纹身,我确实瞧见了;其中一个掉在河里,身上都是青萍的生青气味;他们俩劫车的时候,动静不像是装的。”
  “也就是说,高云桐并未撒谎?”
  凤栖想起母亲的嘱咐,踌躇了一下,但又实在不想听她的吩咐,巴结章谊而构陷高云桐,于是笃定地点点头:“我担保这件事上他没有撒谎。来人我亲自看到,胸口有刺青,有干架的痕迹,想劫我车的时候高云桐是绑着的,没有出声,勾结不了他们。一应都在我的计划里,若说他们是与高云桐一伙来欺哄我的,那应该将计就计才是,何必自尽呢?”
  沈素节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然后问:“那么,郡主可听见他们接应的鼓声?”
  凤栖仿佛沉浸进那个暗夜。
  月光寡淡,层林如幕。草虫的声音,鸱鸮的声音,风吹林子的声音,隐隐的狼嚎……
  她说:“我只听见……两次都听见斑鸠的鸣叫。”
  “斑鸠?”这次发话的居然是高云桐,斜过脑袋,很着意地听。
  凤栖学了一声:“咕咕,咕咕。很婉转,是那种脖子下面有珍珠毛的大斑鸠。我在晋阳也听过、见过。”
  “两次?”
  “嗯。”凤栖答道,“两次,一次刚救下你,一次是两个斥候妄图劫车。我当时也奇怪,斑鸠并非昼伏夜出的鸟类,怎么老晚了还在鸣叫。”
  “不错。”高云桐赞许地说,“我先还没想到,这斑鸠鸣是他们的暗号。那鼓声呢?”
  凤栖在屏风后皱着眉,半日方道:“鼓有好多种,我也说不来。”
  突然,她听见“笃笃”的声音,特别像那日她以为的啄木鸟声。从屏风缝隙里一看,高云桐正拿着一面小鼓,指甲盖弹在鼓面上,声音不高,却传得挺远。
  “就是这个声音!”她立刻说,然后犹豫了一会儿,竟从屏风后绕到前面,隔着晃动的琉璃珠帘对高云桐道,“鼓拿给我看看。”
  “这是斥候递消息的军鼓。”高云桐解释了一句,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捧着鼓。
  王府的婆子惊呆了,看看周蓼,看看凤栖,又看看高云桐和沈素节。
  沈素节说:“哎呀!若能记得当时的节奏,不定就能……”
  “咳咳。”他旁边那个衣冠楚楚的囚徒咳嗽了一声,才把沈素节的话头止住。
  周蓼冷冷笑道:“私下授受,似乎不妥吧?沈府尹,你觉得呢?”
  沈素节尴尬地陪着笑:“大家都在嘛,算不上‘私下’吧?”
  周蓼拂袖道:“这话我不敢接。我愿意配合府尹查案子,但女儿家的清名我做嫡母的不能不顾及着。”她严厉地瞥了凤栖一眼,对几个婆子说:“送客吧。如果还有话要问,烦请沈知府与我家大王说吧,我不敢做主了。”
  高云桐无奈跟着沈素节到门外,听见里面王妃周蓼的怒声:“亭娘,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是么?”
  而凤栖果然如传说中那样言语任性:“母亲这话,女儿真不明白。私相授受这种,直是污蔑了。”
  “荒唐!我再不提醒你,只怕你就要揭开帘子和他聊一聊了吧?!成何体统!我必告诉你父亲!”
  …………
  沈素节在外头低声对高云桐说:“周相公当年可是帝师,道学讲得极好。唉,你懂?”
  高云桐叹口气:“我倒愧疚了。”
  沈素节说:“走吧,嘉树,总算不虚此行,也有好些收获了。”
  也只能走了。
  但俄而,里面传来凤栖带着哭腔的话语:“母亲要告诉爹爹就告诉好了,我心里清白,不怕!匪我思存,如此而已。”她还是个少女,声音特别清亮,传得好远。
  高云桐顿住步子。
  沈素节跟着停下来,侧耳片时,“嗐”了一声,压低嗓子说:“这可没得肖想!毕竟是郡主!”
  “不是。”高云桐步子迟缓,走了好一会才四顾问道,“这晋王的府邸,东门在哪儿?”
  “嗯?”沈素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云桐再一次问:“总有侧门的吧?东边的侧门在哪儿?我想去那里等一等。”
  “去那里等什么?”
  高云桐没有回答,脸上带了丝诡异而调皮的笑意。
  第13章
  沈素节的车驾辞去,从巷道绕到了晋王府的东门。
  东门那里还未及认真修葺,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门子百无聊赖地坐着,眯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听见牛车过来的动静,那双眼睁了睁,又见那牛车只是停在路边,就又闭上眼睛养神。
  高云桐下车,恰好看见门侧的高墙伸出一枝梧桐,黄叶满树,随风而飘。失修的旧宅墙上长满荒草。他不由动声吟道:
  “猗猗梧桐树,前日繁花馥。
  西风不相饶,影疏不可暴。
  坐看一叶落,余怀念群木。
  漫有千岁忧,流光如急毂。”(1)
  沈素节叹了一声,说:“太伤怀了,唉,嘉树,我实在为你不值。”
  高云桐只笑笑,顺着墙走了几步,说:“没什么值不值的。但是北卢动向堪忧,她上次那套‘借尸还魂’的技巧用得不错,以我做诱饵,哄得斥候入彀。府尹您想必知道,派斥候,没有只派两个的,只是彼此呼应的法子我们不知道罢了。”
  沈素节笑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夸他的话还没说完,高云桐“嘘”了一声。
  高墙里传出侍女焦急的声音:“娘子,东苑的秋千年久失修,有危险呢!”
  凤栖清亮而任性的声音也很好辨认:“这儿也危险,那儿也危险,天天猴在宅子里就不危险。哼,只等着哪一天虎狼眈眈、群兵环伺,深宅大院里的女孩子们就不危险了?”
  那侍女明显听不明白,嚅嗫道:“娘子的话,奴听不懂……可是那秋千的绳索还没有换,万一断了……”
  “西风不相饶,影疏不可暴。”凤栖望着不远处高大的梧桐树说,俄而笑起来,“真是,我不打秋千了,我就是来散散心。”
  溶月放下心来,亦步亦趋牢牢跟着凤栖。
  凤栖问溶月:“你记不记得入京那一夜斑鸠鸣声之后是什么声音。”
  溶月除了自家主子,什么都懒得关心,自然说:“奴压根就没注意。”
  凤栖说:“后面的声音啊,我一直以为是啄木鸟。不过再一想呢,如果斑鸠不是夜行的鸟儿,啄木鸟也不是啊;如果斑鸠叫声是斥候们的暗号,那啄木鸟的声音不正好和鼓声一样?”
  她突然就听见“笃笃”的声音,又清又脆,短促清晰。
  凤栖不由抿嘴一笑,然后说:“节奏呢,也挺特别的。你听听看。”回顾着当时的声音,巴掌像打拍子似的拍出节奏。
  溶月笑道:“娘子应该向大王借一对檀板来试试,简直吟诗唱歌儿似的。”
  凤栖挑眉说:“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一说,好像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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