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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有的人很快就兴奋地捡了一麻袋,还在兴奋地大喊大叫。
  溶月闭着眼睛问:“他们叫什么呢?”
  凤栖说:“他们说:‘城里还有更好的。’”
  溶月闭着眼睛说:“那他们怎么不去城里捡?”
  凤栖想了想说:“城里,那大概就叫‘抢’了吧?”
  在东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温凌批准了凤栖绕城祭奠的要求。
  凤栖揭开车窗帘往城墙上看,恰好在正门上方的雉堞垛口出看见他的身影。他已经摘了沉重的铁盔,换了紫貂帽,绛红色的斗篷衬着里头的黑铠,肃杀的神情中透出些许温和。
  远远见凤栖从车窗露出的脸,他微微一笑,对她挥了挥手。
  凤栖看了看他,面无表情放下帘子,对前头御夫说:“走罢。”
  一叠白蝴蝶似的纸钱从窗口撒出来,随着北方漫卷飞舞。
  纸钱慢慢铺撒了一路,有的被黏在半干的人血上,有的落于雪野,有的沾着荒草,有的则飞在空中。渐渐形成了绕城的一圈白练。
  经过城西南的时候,凤栖着意看了看南城门:已然被黑甲的靺鞨士兵把守了,门口有燎焦的痕迹,但无太多的打斗痕迹。
  凤栖叫停了车,问门口的士兵:“这里是不是没有什么大战?”
  那士兵看车就知道这是冀王的准王妃,自然是恭恭敬敬的,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是,这里靠山,打仗,不好。开城门,进来。”
  意思应该是旁边就是被称为“黄花梁”的山岭,山深不可测,不宜在旁作战,所以只是守险而已,靠的还是里面胜利了,再打开城门放人进去。
  凤栖眺望那深不可测的山岭,脑海中盘旋着温凌帷幄中的堪舆图。
  而后,目光看看城墙,又望望远方:这几天时晴时雪,新雪盖在旧雪之上,仿佛掩盖了一切痕迹,但仔细看,旧雪新雪还是不同的,隐隐凹下去的足迹很明显迤逦进了黄花梁。
  再绕城半周,果然见砖墙上亦有绳子的擦痕,砖缝中的枯黄蓬草有的折断垂挂下来。
  凤栖的长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好一会儿,对御夫说:“进城吧。”
  第51章
  应州城里和外间的地狱景象比起来,已经不啻于天堂了。
  大概因为城破得很快,没有经历苦守,所以城中百姓并无病饿之色,仅只惶惶然。道路两边都是黑铁甲的靺鞨士兵把守,城中几条路都很干净,两旁的屋子门户紧闭,偶尔有两声儿啼,但也迅速被捂上了。
  凤栖的车一路开到城中的节度使宅邸。
  后院的哭声前面就能听见。凤栖待进了影壁之后才问:“哭的是节度使的家人?”
  执戟站立在各处的士兵点了点头。
  凤栖说:“我想去看看。”
  那些士兵互相看看,然后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说:“大王吩咐,请王妃到后院休息。”
  温凌必然防着她,这在凤栖意料之内,所以没有多话,但是用力把车帘一甩,脸板得实实的,叫所有人都在想:啊,这位任性娇气的准王妃生气了!
  溶月小心地觑了她好几眼,等到了收拾好的一间上房后才小心翼翼说:“这屋子挺宽敞、挺清爽的,大概原来也是节度使家最尊贵的女眷的闺卧,也颇不磕碜了。要不,先要些热水洗浴一下?奴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凤栖在阔大的屋子四周转了一圈,坐在榻上说:“你叫人把我的箱笼都搬进来,热水也要,饮馔也要,只管捡好的来。”
  她肯发话,溶月就舒了一口气,脆生生答应了,现在凤栖身边只她一个侍女,少不得全是她跑腿。一圈跑下来,汗流浃背,进了屋子就觉得热,干脆脱了外头大衣衫。
  凤栖也已经换穿了家常的夹棉褙子,半趺坐在矮榻上,从箱子里取了小巧的一件香炉,正屏着气调弄里面雪白的香灰,见溶月回来了,她说:“正好,我需要银丝炭,可没有带出来,你问问去,节度使府上可有?”
  溶月擦了一把汗,责无旁贷,笑道:“好,奴这就去问!娘子果然还有雅致!”
  这些汉家女儿闲暇时的雅趣,很耗费时间,但也很有品位。溶月一直觉得主子调香、分茶、刺绣等等,才是贵室女郎的做派,所以和王妃一样,不仅不责怪“怎么此刻有这样的闲心”,反而乐于跑腿。
  银丝炭要来,凤栖的全套茶具也准备好了,正擦洗得亮汪汪的。
  溶月心甘情愿地说:“热水也着人送过来了,只是从涿州出来的匆忙,澡豆和蔷薇水都没用带出来,我去看看节度使府里的女眷用的是什么洗沐用品,若有全新没开封的,就给娘子取来。好好洗个热水澡。”
  凤栖点点头,自顾自燃了炭火,小粒的银丝炭放在香灰里,盖上云母片,又放上荷包里带出来的梅花香饼;大粒的烧旺了,用小火钳夹到红泥炭炉里,银铫子里注水,炙过茶饼之后,又烧热水,准备点茶。
  不一会儿,溶月带来了好些节度使家的洗沐品,自己先嗅了嗅才说:“娘子,这虽不如咱们晋王府的,但如今也讲究不得了,好歹也是干净新鲜的。奴伺候您洗浴吧。”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温凌信步走到节度使后院时,首先便是嗅到满院的清芬:混合着茶香、梅香、檀香、蔷薇香和说不出来的好闻气息,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随着冷气一道弥散开,不甜、不腻、淡然、绵长、既清且暖。
  他不由一痴,在院内停顿了步子,好好地深吸了几口气。
  而作为凤栖寝卧的那间屋子里,暖气蒸腾,花香和茶香融合着妩媚的气息,袅袅炉烟升腾,碧水色的幔帐缓缓荡漾,其上刺绣的芦苇和仙鹤仿佛在翩翩起舞。
  凤栖凝神看着银铫子里的水,执着大袖,用茶匙搅着炙好的茶末。俄而看见一声门响,门帘被揭开,她斜眸只一声:“怎么总是悄无声息地进来?像个……”
  温凌笑道:“像个贼么?”
  凤栖抿嘴微笑,看都不看他,只看小壶里的水拉成细细的一道,注入茶盏,茶末翻飞,激出香气。
  她手持茶筅,击打茶汤的声音明快而富有节奏。凝神静气,毫不为“他来了”所动,仍是那种富贵已极带来的孤傲气。
  温凌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凝望着她雪白的柔荑,她披着檀色半旧披帛,随意挽着的发髻上只有一把牙梳,她身上散发出木樨膏泽和芙蓉澡豆的气息,梅檀的幽然味道为佐。
  温凌的呼吸不由变得深长而缓慢,静静地感受着,浑身说不出的舒适与无力。
  溶月瞧他朦胧的痴色,心里又担心起来,怕他这样的粗鲁汉子又要心生邪念。
  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一声,提醒凤栖注意些。
  而这别扭的咳嗽声终于引起了温凌的注意,他眉头一皱,对溶月说:“你出去!”
  溶月脸一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借口:“那个……我们娘子点茶,还需要我洗茶具呢。”
  “明儿再洗。”
  “呃……还有,娘子的香也要清灰;娘子的头发还要上第二道膏泽;哦,还有,手有点皴,要细细泡过,涂上面脂。”她情急之下,找了好几条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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