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学得还挺快挺好的,是个劲敌。”高云桐说,接着肃容道,“不过,郡主此回外逃,担着风险。”
凤栖不由又凝注过来:“你是怕我成为你的累赘?”
高云桐摇了摇头:“温凌回到应州,知道了你出逃的情况,必然拿你说事,以挑起边衅。”
他看凤栖眉毛竖了起来,好像想分辩,自己就摆手说:“你不用说,我明白。靺鞨要反咬一口,是迟早的事。即便不是用你出逃的事,也会用郭承恩降而复叛的事,用并州给粮草给得怠慢的事,等等,不胜枚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如今这个黑锅,你必然会背了。”
凤栖半日方道:“可是,我……我若再不走,等盟约撕毁了,还能有命在?”
幹不思对她起了杀心,温凌是绝情冷性、只图谋权位和成就的人,也完全靠不住。
然而她明白解释给高云桐听其实没有必要。他已然明白其中问题,而在上者不需要解释,只需要“人牲”。
两国毁盟,或会大战。官家要堵天下悠悠众口,只怕最便捷的就是拿她逃婚的事钉上耻辱柱至于她若不逃,大概率会死在靺鞨人祭天的刀下,谁又会在乎呢?顶多就是她身首异处后,人们在茶余饭后叹一声“可惜”罢了吧?
女儿的命运不得自主,连“名”都要被执政的无能的男人拿去毁到底。
自古皆然。
凤栖盯着火苗,不觉眼前有些朦胧,仿佛那些飞起的荧光都幻化成扑面而来的火焰,灼烧着她。
高云桐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所以我那天决心带你走。”
她蒙着雾气的朦胧双眸抬起来看着隔着火焰的他。
高云桐说:“其实我几个同伴当时不太同意。我说,让女子为国牺牲,我们潜入应州为斥候又是为了什么意义?他们说,有的牺牲在所难免。我说,有的牺牲,能少一点就是一点。”
他也隔着火苗望着她的眼,缓缓说:“每个人,每条性命,对他自己,对他的家人来说,都很重要。”
他看见凤栖的泪水从她睁着的美丽眼睛里滚落,只有两滴,就没有再落泪。而且,她带着泪痕的脸上绽出浅浅的笑。
“天都要亮了!”高云桐怕她尴尬,抬头眺了眺东方。
凤栖随之看去,果然看见一颗启明星。
简陋的小帐篷里钻出一个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对高云桐说:“啊?最后一岗哨卫不是我吗?你怎么没叫我起来?”
高云桐笑道:“我替你值守,让你好好睡觉,不好么?”
那人笑着挠挠头:“当然好。”
又特意看了一眼凤栖,笑得有些坏坏的:“不过,换我来陪着聊天,我也愿意的。”
“去你的!”高云桐笑骂。
他转换角色快得很,顿时就不似个小书生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说:“我去弄些干净雪水,天亮后吃点东西大家就出发。”
凤栖起身说:“我一起吧。”紧跟着他到树枝上把新雪撸下来,放进小锅里。
“烧温了让你洗洗脸。”高云桐悄悄说。
“谁要你管我的闲事?”凤栖娇嗔一声,而后垂头悄悄问,“我是想问,接下来我们一路往并州么?会不会遇到冀王温凌?”
高云桐说:“嗯,计划是往并州,看郭承恩怎么迎敌。不过,如果交战的形势不好,也可以往其他地方跑,总之不能故意找死。”
“看郭承恩迎敌?”
高云桐点点头:“毕竟,是我向曹将军推荐任用郭承恩的。”
第72章
凤栖扭头:“举荐郭承恩?你不觉得那是一个翻覆的小人?”
高云桐点点头:“郭承恩是个小人,但小人的好处是,谁给的多,他就倒戈谁。他又是个将才,训兵领兵都是好手,运用灵活,颇有妙处。这次打败靺鞨察王幹不思,只是牛刀小试,曹将军给他的目标是”
凤栖看着他,他笑了笑,终归还是没说,而是突然咧嘴一笑:“你猜?”
凤栖对他皱皱鼻子,撇过头故作不肯理睬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了。
这是郭承恩的投名状,战的就是温凌。郭承恩和温凌原本就因岁币的事生了罅隙,再逼他们打上一场,估计郭承恩也只能和靺鞨人对抗到底了。
高云桐把小锅架在火堆上,等水烧温,两个女孩子接水浸湿帕子拧干擦脸,他再次取了雪过来重新烧煮早点。
这时候他才说:“你不晓得,并州武备松弛,连同周围的忻州、代州、朔州都不堪一战。我以往只听宋相公说过军中积弊,却是亲身流配到军中,才真正知道一切比宋相公所说的还要不堪!晋地山河表里,尚有凭借地势阻止靺鞨铁骑的能力,燕京一带一直没有交割,靺鞨大军可以凭借两座城池长驱直入,进可攻,退可守。没有几场胜仗让靺鞨人产生畏惧,他们怎么会不垂涎我们的大好河山?”
“只有靠郭承恩了?”
高云桐说:“还不至于只靠他,但有他在并州城外,可以来做缓冲:胜,可叫靺鞨知畏;败,尚有可说,并州可以多些时日重建城防。唉,我国太弱了,需要强兵强将;偏安日久,犹厌言兵,要重拾刀戈,也需要从头开始。”
凤栖此刻还想象不出南梁的军事有多么脆弱,只觉得高云桐的想法也有点道理。郭承恩横竖是被利用的人,尽其用倒也不错。
但她问了一句:“既然要用他来防守,不谈叫他死心塌地地效忠,也至少要让他感觉到有利可图。早早地杀了个死囚,用脑袋冒充郭承恩的送到应州拍靺鞨的马屁,不仅被靺鞨两王发现了,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而且,难道不也叫郭承恩心里打鼓?”
“什么?”这次是高云桐目瞪口呆,“送了个假的郭承恩的脑袋给温凌么?”
“你不知道?”
高云桐呆呆地望着远处,好半天才拍着腿连连说:“必是那蠢货宣抚使的主意!想着做墙头芦苇,结果是画蛇添足!唉!”
“哪个宣抚使?”
高云桐说:“官家身边宠信的大宦、章谊的拜把兄弟关通,出任并州宣抚使。官家善使制衡之道:藩王、节度使、宣抚使互相监督,互相告密,互相提防,确实谁都不敢擅作主张,但是都是不同派系的,也从没办法好好议事解决问题,最后变成了各自使小花招来多控制一些权力,再互相拆台。”
他摇摇头,突然看见锅里煮的油茶面翻起焦糊的泡泡,赶紧撤下火,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凤栖闻到油茶面已经煮糊了。
“凑合着吃吧。”高云桐无奈地看着一锅糊了的糊糊,“心思不专一,就容易犯错误。”
并州西北东三面环山,北边的忻州自有关隘,但掌管军事的刺史马靖先也不愿意惹事,所以忻州一直是闭门杜客的状态;而一直显得与靺鞨关系良好的并州反倒首当其冲成了靺鞨要粮、要人、要军械,乃至追责问罪的地方。
温凌前次入汴京,走的是河北一路,几乎都是坦荡的平原,可以放马飞驰,然而这次上老丈人封邑“拜会”,才发现晋地“山河表里”之称绝非浪得虚名。紧随他的一万军队在山隘间穿行,队伍被拉得老长,好容易到了一处平坦地方和前队一万人集中起来,远远地看见飘着“郭”字旗的大营密密地驻扎着,山水相傍,显得不大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