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从望楼上俯瞰,忻州城内还在紧锣密鼓地加固城墙,一捆一捆的箭、一车一车的礌石、一罐一罐的火油有序地运到城墙四处。
温凌冷笑道:“缓兵之计啊。”
转而命令:“把忻州团团围住,不留一处空隙!”
抬头看了看四处:早春已然来临,天空变得明朗,四周的溪流开始化冻,树梢和山野有了浅浅的绿意。那一场倒春寒之后,天气明显转暖了,而且那么晴朗,只会越来越暖。
他心想:冰封城墙这种,还要看老天同意不同意。老天变脸了,形势该向我们这头转了!
于是,他命令把攻城的军械也一件件运近。高耸入云的巢车,架着辘轳的云梯,撞击城门的兜竿,一件件搬过来,组装好,调整好。
只等天暖冰融,就是再一次攻城的时候。
这次,即便是忻州来人愿意拱手求饶,温凌也觉得自己再不会听了,自己打下这座城倒不好?
若是忻州还派那个高云桐来做说客,他这里的刑具就可以派上用场,一定能撬开这白衣秀士的嘴!
城里的气氛也凛冽起来。
天气晴好,忻州人也看出来了,而且,往春天过,肯定是越来越暖的,靠冰壳子加强城墙的防御力,维持不了多久了。
在城楼上看过靺鞨的军械,权知忻州府的柳舜与打着并州大营旗号的蔡虞候、高云桐等人,也默然气闷地下了城墙。
好半日,知府柳舜摊手问:“这怎么办?”语气不善,仿佛都是高云桐他们害的。
高云桐说:“这些军械是章洛依盟约送与靺鞨人的。原是我们大梁的军械,现在拱手送给了敌军。”
连着知府,都在对章谊、章洛父子恨得咬牙切齿。
高云桐说:“现在亦无法追章家的责任要追责,得等保住了城池,保住了命才谈得上。忻州城里的军士只有八千,我上回交手,估摸着八千人里能打仗的不足一半。不过加上忻州的壮男,征召起来共同抗敌,应该还能召集一两万,只是从未加以训练,和靺鞨兵比起来可能十未必敌一。”
但他又总是能在这种算到山穷水尽的地方还露出乐观的一笑:“不过,我们毕竟有城。只要守住四面的雉堞,咬咬牙总能扛一阵。”
知府柳舜说:“扛一阵有什么用?扛到山穷水尽了,还不是被攻进来?说不定……还要屠城!”想着就叫人哆嗦。
高云桐锐利的眼神一下子飘在他的脸上,却笑着问:“那知府觉得怎么办呢?”
柳舜怂包不亚于马靖先,但是马靖先前车之鉴犹在,逃跑、投降也都未必有好果子吃。柳舜唉声叹气摇着头,就是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最后只能对面前这个没有官职的白身请教:“那怎么办?你有主意,你就说罢,不要卖关子了。这会子我心里都急死了!”
高云桐说:“万全的主意,谁都没有。我只是想:要解困不能靠城里的游兵散勇,只能靠并州救援。”
知府眼睛一亮:“对!求援!快,快点去求援!”
高云桐看他浮躁全不动脑子,又问:“那么,谁能通过靺鞨四万人的围困,一路赶到并州求援呢?”
知府的眸子又黯淡下来:“四万人!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啊!……”
愁得敲自己的脑袋。
高云桐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这是忻州城,周长四十余里,靺鞨环围,每一里平均有一千士兵攻城但号称四万军士,实际三分之二是民夫,运粮饷、搬工事、养马、放牧充粮草的牛羊……乃至被逼为前驱。那么实际能在城下进攻的军士,也只能聚集起来,照着城池的薄弱处发力。冀王大军即便人多,现在围得像铁桶似的,但在攻城时也不可能铁桶一样各处同时作战,总有环围的薄弱点会出现。”
“那么,要请知府肯冒一冒险。”他说,“忻州东城最弱,再放些破绽出来,吸引靺鞨军齐攻东城他们也想速战速决的;而西城有河,我看到山坳间围了几处网城毡乡,虽看不很清,腥膻味随风而来,想必是按靺鞨的风俗,行军必带供给肉食的牛羊,一路放牧饲养,急时可以作为军粮,比米面抗饿。”
“若能使得主力齐攻东城,忻州趁夜速派几个敢死的军士,缒城而下,小心潜过分散的岗哨和军营,然后顺河道潜行。靺鞨人通常水性不佳,军士还有铁盔,更无法及时下水,那么前往并州亦有生机。”
知府柳舜的眼睛于是又亮了:“可以一试。”
这位一城知府毫无主张也好,全部惟命是从。
于是东城墙上的士卒开始拒绝往城墙下垂放粮草,不仅如此,在靺鞨人问的时候,口吐脏言:“妈的,你们天天就想屁吃!这样好的粮食,我们为什么不用来喂猪?”
靺鞨兵开始还懵懂,及至有通汉语的人翻译了,顿时个个大怒,揎臂捋袖道:“南梁人不是个东西!粮食给得比喂蚂蚁的还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骂人!告诉大王去!好好揍他们一顿!等攻下忻州城,先拔了这些混蛋的舌头再杀。”
但攻城却没有意想中来得那么快,激将法似乎对温凌没什么用。
只是眼见着四面环围渐渐收紧,他做足了准备,才终于从东城开始了第一轮攻击。
靺鞨人用的是砲车。巨大的石块往城里抛,砸到人固然没有命在,连屋宇被砸都是瞬间稀碎。守城的士兵后退到砲车抛射距离之后躲着,眼睁睁看着巨石把城墙上的青石雉堞和路面砸出一道道裂纹,又砸成一块块碎片。
无人不咋舌:“好家伙!靺鞨人的砲车太厉害了!”
“砲车原是我们自己的东西。”高云桐也远远地观望着,很冷静地说,“架势确实可怕,但巨石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忻州四面的山是土山,偶有巨石也是斧片岩石为主,打磨不成圆形,丢过来就不会准。等他存的巨石打完,他就得歇一阵用其他花样。”
“征召的城里的壮年男子,乃至壮年女子,随时做好准备,靺鞨人进攻停息,就来修复城墙。”他冷静地吩咐着。
开始还由知府柳舜传话,后来干脆懒得多费这一道口舌,大家都听蔡虞候和高云桐的安排。
放砲也是很费力费料的事,冀王的军队暂息进攻的夜晚,就是忻州军民猫着腰修补城墙的时候。
石灰拌着捣粘的糯米和蛋清,可以把青石块牢牢地黏住,一晚上就被北风吹干,第二日看上去又是一座完好的城墙。
若是靺鞨人硬要靠云梯强攻,雉堞里就用大弩硬怼,哪个靺鞨士兵敢从云梯遮蔽中露出头脸,一记弩.箭能射掉他半个脑壳。
而另一边,就看出西边的防守明显弱了下来。
蔡虞候说:“我会水,四更的时候,我带两个人从西城墙上出去,瓮城里弓箭掩护,我试试看能不能到得并州,劝说曹将军派兵来救忻州。”
高云桐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说:“虞候亲自去?!”
蔡虞候笑道:“这样的大事,别人去我也不放心。我是曹将军的亲信,也只有我才有可能说服他。嘉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给我乖乖在忻州待着。现在忻州防务只怕比出城更难,我肚子里少读了两本书,比不得你一肚子坏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