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村妇笑道:“原是不出五服的兄弟,在并州做军。过节时,要么我们去并州,要么他们来山里,常来常往的。你别看他们凶,其实人不坏,只是做军的嘛,难免警惕些,说话一高声儿就吓煞人。”
前后连起来一思量,估摸着是一群逃兵。
凤栖略略放心,恰好,也听前面终于不喝闷酒了,是那老村汉先开的口:“唉,都是做军的苦人儿,今日齐聚到我这里,也算是缘分。怎么,现在并州的兵丁都在外逃?”
那沉沉如铁的声音便伴随着叹息声响起来:“能逃的,都在想办法逃。我们不是一直在郭外巡查的嘛,先听说了忻州屠城的事,还不大敢信。后来”
大概是很难出口,听见他闷闷地“滋溜”喝了一盏酒,才说:“宣抚使关通一直说靺鞨是友邦,攻打应州是因为国仇家恨,攻打忻州是想要粮,嫌忻州不当回事,教训教训而已,不可能破坏两国的盟誓的,更不会进犯地大城坚的并州。结果,那日来了一队靺鞨士兵,都不披甲,张狂得很,送了三大车的箱笼,说是转交给节度使的礼物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节度使曹将军已经送晋王离开并州了,所以是关宣抚使接下了箱笼。
“当时怕有不好的东西藏着,所以由我们外郭的厢兵先检视,打开第一个箱子就惊到了:里面是忻州刺史和知府全家的头颅,想是死去之后再践踏踩跺了一番,总之是惨不忍睹。第二箱、第三箱打开也全是人头三大车六十只箱子,里面全是人头!血糊糊的,惨不忍睹!”
他一个粗大的汉子,说得吸溜着鼻子,带着些哭腔:“真的!太瘆得慌了!”
凤栖捂住嘴,觉得刚刚咽下去的那一口鸡汤全是血腥味。
“给关通看了吗?”这是高云桐在发问。
那汉子大概是点了点头:“我们区区厢兵,有什么胆子做主瞒着?宣抚使见到箱笼后,脸色煞白了好半日,才命令对靺鞨人好吃好喝招待着。
“而那些靺鞨人也很是张狂,吃完喝完一抹嘴,说:‘谢谢南梁的款待。忻州不顺从,我们大王只好教训,希望并州不要重蹈覆辙了。’
“又说:‘不肯驯服的人太多,全送头颅来实在费事,下一次送人耳朵来,仅仅一人一只左耳,也装了百余只箱子呢!与南梁的皇帝做寿礼!谢谢他和北卢的合谋把我们当傻子呢!不要紧,咱们不怕你合谋,盟誓的兄弟之义已经尽了,接下来就以忻州做个好榜样吧!’”
情况比凤栖想象得还要糟糕!
她已经再吃不下一粒米饭,只是恍惚间想:不对,这不对!温凌屠城犹可说,官家绝不至于和北卢合谋他只想捡着软柿子捏,让靺鞨作战,自己在后面捞便宜,怎么会找个弱势的对手和靺鞨正面硬刚?属雌
而后,高云桐一句话解决了她昏昏然中的疑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靺鞨就是想我们的江山了!”
“妈的!”
“禽兽!”
…………
男人们的骂声此起彼伏响起来。
而后又闷住了。
而后,仿佛有吸溜鼻子的哭声。
一顿饭竟吃得戚戚然。
凤栖一口都咽不下去。农家几个妇人劝慰她:“咱们女人家跟着难过也没什么用。这些男人尚不能解决的绝大难题,我们又能如何?度得一日算一日吧?咱们这太行山深处的地界,或许夷酋也进不来。小娘子若是担心害怕,就留在此处,山谷间耕织度日,穷是穷些,总归能活下来。”
凤栖知道她们都是好心,自己若肯转变身份,在这里隐姓埋名,也许真的能多苟活许久。
可是,她心里各种莫名的牵挂涌上来,最终还是摇摇头说:“我得想想。”
灶上一锅山笋炖好了,农家的小媳妇起身盛了一大碗,说:“这是鸡汤炖的,又香又鲜,他们一定爱吃。”
凤栖说:“那蕨菜也熟了,我来拌一下,陪你一道送过去吧。”
她们俩端盘子到前头正屋,布菜,把男人吃剩的骨头收拾掉,又为他们倒上浑浊的自酿米酒。
凤栖多看了高云桐一眼。
而那为首的壮汉也看了凤栖一眼,问高云桐:“这是你媳妇?”
高云桐点点头。
壮汉说:“听说靺鞨人野蛮得很,遇到女子必奸.污,高兄弟你家娘子俊俏,可得格外当心。”
凤栖应声道:“即便不俊俏,他们禽兽一样,也不会放过。谁家没有妻子、女儿、姊妹?又都能躲到哪里去?把普天下的女子们都藏起来么?”
那壮汉愣了一下,随后低头喝了一口闷酒,又叹了一口气,然后闷闷地说:“那又能怎么办呢?”
高云桐说:“我娘子说得不错。一味躲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其实我们大梁土地广阔,物阜民丰,山川险峻也不少。只是忘战已久,而且文官爱钱,武官怕死,所以一时会对骁勇剽悍的靺鞨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这必然不是长久的,靺鞨人想吞下我们这么广阔的江山,奴役我们这么多的民众,他们真的能得偿所愿?我们真的能甘心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做他们的奴隶?”
他昂首说完,嘴角犹自带着自信的笑容,而眼角余光一扫,见凤栖正少有的、崇拜地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就觉得脸一热,赶紧低头端酒喝了一口:“你们说是不是?……”
怎么不是?!
但是如今这么几个人,谁能以卵击石?
“几位兄弟是什么打算呢?就在这山间躲一躲?”高云桐举杯与他们一碰,而后问。
这几个人叹气一阵,然后说:“我们几个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亲长家小都在四周各处汾州、石州、磁州、相州等地都有,如今眼看着仗要打起来了,自然是抢先把家小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再后面么……”
军人做了逃兵,被抓住是可以直接杀头的,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到时候看哪里需要,再到哪里报效吧。”
高云桐忖度了一会儿问:“各位可知晓并州节度使曹将军去了哪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
高云桐知道他们疑心,于是道:“曹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在他帐下虽是军流犯人,实则他会把我做幕僚或斥候使用。这次的情形,我想找到他告知一声。”
为首的那个壮汉终于道:“不错,曹将军还是个有肩胛的人,如果他没离开并州,我们说不定也不会离开都是男人,哪个真的想置国家危亡不顾呢?还不是看关通那狗阉货不靠谱,不想为他殉葬么!”
然后把凤栖和高云桐最想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节度使离开并州的时候,带了些人马一起上路的,说是要前往河北磁州。也走了没多久,加上人口众多,快不了。”
高云桐和凤栖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磁州离汴京不算很远,也不像并州那样是军事要地,可以说晋王会处在官家的严密监视下。好处是确如壮汉所说,晋王好奢靡,曹铮迁职位,都是要大动干戈地搬家的,只怕数百箱笼都有可能,追上去也没那么难。
往磁州要走滏口陉亦即太行八陉的第四陉,
大家伙儿可以一起先向南,接着往汾州和石州去的几个人往西,往磁州和相州去的和高云桐他俩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