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刘先生说:“我不是可怜你,我可怜何念悠和何念恩两姊妹。她们的父亲何表元是我的老师,他受他的父亲牵连入狱,他的妻女没入教坊。而我不肯诬陷老师,被当作同党发配远恶之地充军,苦楚自己都不可再想。”
他最后说:“我恨南梁,恨凤姓的每一个君王!”
何娉娉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胡子花白,应该柔软,但在风中飘着也仿佛铁丝一般。
他摇摇手说:“我去圊厕了。”
第147章
沈素节在南轩楼喝了两盏茶,便看到高云桐进门。他招招手,高云桐颔首,走了过去,说:“唱曲的小娘子今日唱的是旧词!‘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沈素节笑道:“你只说说你欠下了多少风流债!”
高云桐皱眉道:“我欠什么风流债?”
要说相思,也是有的。但现在一个在燕山南麓,一个在黄河南岸,远隔两地,只能忍耐相思,期待着再相逢的一天。
沈素节笑道:“你猜今天的曲儿是谁点的?”
“谁?”
沈素节低声说:“是何家小娘子。遣人来连点了十天这首《卜算子》!”
捅了他一下又笑问:“日日思君啊!不是唱给你听的,难道是唱给我听的?她可从来没给我过好辞色。”
高云桐正色道:“我与她见面还没有与琅玕你多吧?怎么就不能是点给你的?”
“嗐,谁不心知肚明啊。”沈素节道,“自打你在京里卖诗词换钱,就‘赢得青楼名’了。她是教坊头牌女乐,哪有不晓得你的名号、又不对你心驰神往的?”
“不敢不敢,还把‘薄幸’二字给我去掉了。”高云桐说,“说正经的,何娘子传来什么要紧消息,倒是真的。”
沈素节说:“找间安静的阁子说话吧。”
两个人一起起身上了楼,特意选了靠里头的一间,四下里也把门窗内外检查过了,沈素节才低声说:“被靺鞨皇帝尊为‘帝师’的,名叫刘令植,原是从我国逃出去的一个囚犯、叛徒,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心甘情愿投了敌。他不仅给靺鞨皇帝做参赞,而且也教授皇子们读书,和二皇子温凌关系最好。
“温凌没当上太子,不是郁闷嘛,就请了刘令植来喝酒,何娘子恰巧听见他们在讲:说要挑起战事,帮温凌重新得到当太子的机会。可惜只听到这么多。”
高云桐沉吟了一会儿,问:“刘令植和温凌关系最好,那和幹不思呢?”
“关系很坏。”沈素节说,“幹不思最厌烦学汉文、汉制,他的舅舅是勃极烈中一员,勃极烈的权柄大到甚至可以左右国策、惩治皇帝。而刘令植之所以为皇帝所喜,除了因为他把我国的山河堪舆、官兵分布、薄弱关卡的情况都告诉了靺鞨人以外,也因为他极力宣讲儒家尊卑制度,宣讲汉唐以来汉人治国的上下.体系、君主权柄你想想,当皇帝的是爱听这个,还是爱听勃极烈们毫不留情地驳斥自己、反对自己?”
这里的关系,一梳理就很清楚。
靺鞨皇帝把幹不思捧上太子的位置,甚至也只是抚慰有权力的勃极烈。朝中两王、两派相争,皇帝是得利的,所以大概率会默许这两个儿子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们明争暗斗,只要自己能够掌控两方的平衡,就会得到最佳的制衡效果。
“但是,晋王是顺服的,这会儿打仗,他们该以什么借口来打呢?”
沈素节提示他说:“秋季到了,该进贡了。”
“兵燹刚过,劫掠一空了,拿什么上贡?”
沈素节说:“我先也这么想,后来在析津府刚设下的六部帮着誊抄文章时,听见有人说:南梁幅员辽阔,即使河南河北颗粒无收,也可以通过漕运从江南江北等富庶之地转运粮草、丝帛和银钱。南梁喊着没钱没粮,分明就是耍赖!”
高云桐想了想道:“糟了,这是又要逼南梁内讧啊!”
沈素节叹了一口气:“是啊,江南富庶之地的吴王,本来就隔岸观火,在最危难的时候也不肯出兵出钱襄助官家;现在到他头上搜刮钱粮,他自然不愿意;不仅不愿意,晋王是庶九子,被敌人推举为皇帝,身为庶三子的吴王想必更是气得切齿,一直没有肯承认弟弟的皇位。只怕有大文章好做了!”
“咱们也不能慢慢等待时机了,时机得自己开创。”高云桐撮牙花子说,“知不知道上次那曲《凤仪亭》,何娘子听懂了没有?愿意了没有?”
“你呀,真是个无情!”沈素节批评他,“她肯定听懂了,也肯定很难过。心心念念都是你,你却让人去使美人计!”
“我……”高云桐瞠目道,“她怎么心心念念都是我了?”
不错,与何娉娉近距离接触过两次,并州那次,心会神交。
他要非说对何娉娉的意思一点看不出来,那也真是装傻。但说他有心,也真谈不上。
沈素节见他微微蹙眉不说话,笑道:“你那么聪明的人,又不是真木头。小娘子家的心思你还不懂?喜欢上了你,为你赴汤蹈火她也心甘情愿。你不如哄哄她,她就能主动推进这件事了。”
高云桐闷闷地说:“若为了让她赴汤蹈火而欺骗她,我做不出来。”
“咦,怎么又这么迂腐了?”沈素节说,“欲成大事,这点子欺瞒简直不算什么。”
高云桐说:“不错,都说无毒不丈夫。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希望何娉娉和我们一起拯救大梁,但不应该是骗着她去做出牺牲牺牲,必须心甘情愿。”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豆蔻梢头真国色,但念一心谁?
其恨已绵绵,无力复相思。只愿君心似我心,遥望一江水。”
他拿起笔在粉垩的墙上提了一首词,掷笔道:“国仇家恨当前,无心谈情。她应该能懂我的意思,让这里的歌姬把曲子唱开来,她总会听到。”
沈素节在他身后长叹一声。
高云桐拱手道别,出了酒楼,牵着马却在一处僻静地方倚着墙。
嘴里坚决不谈“情”,可是心里深埋着。
刘令植挑唆南梁内讧,凤霈和凤震两兄弟又要来一次阋墙内斗。
高云桐在江南时,吴王凤震已经就藩。就藩头三年,与地方上客客气气,人人称道这是个“贤王”;第二个三年,吴王锋芒渐露,对付那些违拗他的人毫不手软,纵使先帝对他的上书弹劾多有驳斥,吴王也总有手段让自己得偿所愿;他在江南藩地立定脚跟之后,先帝去世,官家凤霄登基,江南虽服从统领,年年表贺、乖乖称臣,但是又特立独行,并非事事都受官家钳制。
官家自然晓得这个哥哥的德行,既抚慰,又打压;既不能有挤兑兄长的嫌疑,又不能让凤震太过嚣张。总算这些年深谙平衡之道,江南二十八郡太平无事。
如果老谋深算的吴王凤震,与软弱无能的新君凤霈争斗起来,吴王占据地利人和,很有优势。
高云桐一是担心内讧会使得南梁愈发虚弱,二是担心百姓会在这样的内斗中继续受苦,三则是隐隐害怕凤霈败落,则覆巢之下无完卵。
凤栖像他心中遥远的美梦,时时念及,恍惚间觉得美好得不真实一样,但一旦离开梦幻似的恍惚,而来到残酷的现实里,她就成了拴在他心尖的一丝线,紧紧地把他的心吊着,既酸且痛,既痛且快,既快且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