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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凤栖坐下来翻了两页,又看了看他一笔俊逸的小楷批注,见一段文字:“曩者民习于治而不知兵,不意之祸如蜂虿作于杯袖,智者不暇谋,勇者不及怒。自乱离以来,心安于斩伐而力闲于攻守,靺鞨虽暴,有王师为之援,民心坚矣。(1)”
  凤栖焦躁的心情略略平静,伸手又翻下一页。
  突然听到一声门响,她错愕抬头,而门口那位更是错愕,捧着一大包东西,半日才“啊?”了一声。
  凤栖很快平静下来,翻了翻眼睛问:“不认识了?”
  高云桐好半天才陪笑道:“是太想不到了。”
  他放下东西客栈窄小,只能都堆在床上然后搓搓手,看凤栖站起身,他很客气地说:“坐啊。”
  凤栖冷哼一声:“好生分!”
  高云桐眨眨眼,然后把床上的东西推出一片空地:“那坐我身边来?”
  “呸!”惹她一啐。
  她今日横眉冷对,高云桐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坦坦荡荡地面对她的质问。
  凤栖居高临下站着望着他,说了一句:“好没良心!”
  高云桐说:“是呢。我昨日苦等苦盼,把购置行囊的时间都用在陪晋王喝酒上了,可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了。”
  “你的意思是,我好没良心咯?”
  高云桐笑笑,眉梢挑挑,好像在说“难道不是你吗?”
  这副欠揍德行果然惹得凤栖扑过去,对他的劈头盖脸一顿猛捶。
  他护住头脸,然后任她粉拳砸过来。
  凤栖打累了,停下来叉着腰喘气,高云桐放下护脸的手,笑吟吟看着她,然后说:“力道恰好,这几日背弓箭背累了,肩膀还有点酸,你再给捶几下?”
  这原是有打情骂俏的成分。
  这次凤栖再扑过去,就被他带到怀里箍住两条胳膊,站不住只能坐在他大腿上,她几乎是噘着嘴嗔怪她:“你好狠的心。”
  凤栖挣扎两下,感觉他的力气又变大了,便只能抬头瞪视他。
  而他飞快地探脖子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
  凤栖低声喝斥:“别闹!”
  她心有点漾漾,但更多地还是悄然观察他的神色总要他入彀,她才方便说接下来的话。
  而他也是一样,笑容有点迷蒙,眼睛还是清澈锐利的,征询般看过来,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凤栖便道:“恭喜恭喜,‘高小贼’终于变成了‘高将军’。”
  高云桐说:“不敢当不敢当,‘高小贼’的贼名还等你爹爹发旨替我平反;‘高将军’也还只是个草寇的领袖而已你今日是来探一探‘高将军’的虚实么?”
  凤栖微微一噎,然也不能被他看出破绽,顿时冷笑道:“没有这个胆量!我只敢来向高将军求情,如今您是掌握高家军的人,曹铮将军也与你亦师亦友,宋纲相公当年也把你视作人才,我们这孤苦的一家子,在汴京硬撑着,做看坟牵马的勾践一样,拿着自己肩负的耻辱,为万民争一点存身立命的空间。现在被我亲伯伯当作檄讨的凤氏逆贼,冤也没处喊,苦也没处诉,只能求您口舌留情,给晋王一家一条活路。”
  她嘴尖舌利,说得刺人心,但亦很真挚,所以说到自己一家像忍辱负重的勾践时,她忍不住鼻酸,只能尽力睁大眼睛,不让泪光凝聚起来。
  高云桐嬉皮笑脸的神色褪尽了,好久方道:“亭卿,这些话,是因为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我一直那么信你。”凤栖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睛里的水光越漾越多,锋利的目光也慢慢模糊在这样的水光里,让他不由心惊起来。
  “我……我知道。”高云桐有些磕磕巴巴的。
  “那你还质问我‘不信你’?”她凶巴巴的。
  凤栖接着说:“你来的信,我都当做最可信的消息,爹爹因为我笃信你,也信你的每一条消息。我自以为我晓得你的每一条意思,可如果你真的把我的信任往脚底下踩……”
  她的眼泪落下来,用手背抹去了。
  高云桐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失去理智,可是看到她哭,他心里酸楚。不该说的誓言不能说,不该有的保证不能有。
  他只能酸楚地说:“你不用再试探我了,我对你并不打算有丝毫的隐瞒。不错,我是要去吴王地盘上看一看,比一比,倒不是因为你爹爹诈降靺鞨诈降的事我和曹将军都明白,晓得他为了万民和社稷的苦心但是如今国家危难存亡之际,必须有一个刚猛敢战的君王来主持大局。”
  凤栖默然。
  凤霈懦弱无能,到如今的位置也完全是因为赶鸭子上架,而不是自己发奋想成就什么伟业。
  从理性的角度看,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君王,甚至真的遭遇到靺鞨再次兵临城下、以屠城相威胁了,他很可能是柳舜那种虽不敢降,但也不敢战,只能一死以求解脱的人。所以,做臣下的此刻要推选一位能力更出众、勇气更卓绝的皇帝来绝地反击,确实要比一比。历朝历代,取而代之的武将都不少。
  凤栖不由悄然瞥了他一眼。
  高云桐意识到她这一瞥中的含义,忙说:“我不敢承诺你什么……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私事。但你可以放心一点:难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搅动两王争位?不会的!这会儿必须齐心协力,不能让靺鞨人捏住我们的一点点破绽。所以即便我觉得吴王更适合大位,我也不会、也没有能耐奉他为君,我只希望我能说动宋纲,收回檄文,先帝仅剩的两位宗室亲王须齐心协力、共同抗敌,打退靺鞨之后,一切再说。”
  “怎么再说?”凤栖突然凌厉地问。
  高云桐凝望着她的眼睛,只说:“自有民心。”
  她的手指突然抚在他的脸颊上,让他浑身几乎一战。
  凤栖笑得有些媚,侧着头问他:“若是像我朝开国高祖那样,军心民心都有了,黄袍加身也推不掉了该怎么办呢?”
  高云桐一凛:“我读圣贤书长大,绝不做乱臣贼子,也绝不许别人做乱臣贼子。”
  凤栖从他腿上起身,说:“你发誓?”
  “我发誓!”他郑重地举起右手,四指朝天,“高云桐若成大梁朝的乱臣贼子,天共诛之。”
  凤栖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誓言……也不是不能打破的。”
  高云桐说:“那你就看我的行动。”
  又说:“其实我也真没你想象中那样的军力和权力,一支支乌合之众要带好,还有去粗存精的过程,很难。而凤姓治国已久,天下百姓膺服,早已成为习惯。我如今只是看着山河破碎,心中愤懑不平,想为国家、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话说到这份儿上,凤栖又恢复了一些信赖,重新坐在他身边床上,双手撑着床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我爹爹,毕竟是我爹爹。他从小就对我特别好,我那时候不懂事,还不以为意,现在知道他也很难,欲放浪江湖而不得,每天煎熬却也不敢怠慢国事。你也要知道,我三伯吴王,年少时就得先祖父献宗皇帝一句‘鸢肩豺目,舌灿莲花,似误天下苍生者’的考语,到底是为何呢?”
  这话像在攻击吴王,高云桐内心有些反感,不过能够理解凤栖的做法,所以不愿迎合,只用其他事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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