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说完,起身洗浴。
何娉娉穿上衣服,对泡在浴盆里的温凌说:“我还回去洗澡。”
温凌闭目养神,鼻子里“嗯”了一声,眼儿也没睁开。
等听见她的脚步出了营帐门,渐渐远了,他才慢慢睁眼。
她冰雪聪明,只是不知道他早已看透了她。他的明示暗示,都指向幹不思要利用郭承恩破并州的意思。他不能亲自去拆台,但可以通过何娉娉的蜡丸向南梁递消息,让他们加强防范,别让幹不思得逞。
泡舒坦了,他蹬上便鞋,散穿寝衣,外头随意披了一件袍子,打开营帐门向外看看,然后召来在自己的一个亲兵:“去,把他叫来。”
亲兵立刻会意,躬身就下去了。
稍倾,温凌的帐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框。
温凌道:“进来。”
一个影子闪进来。看见温凌衣冠散漫,颇显得不尊重的样子,也不敢稍有不怿,恭恭敬敬先叉手为礼,再屈膝跪在温凌面前的跪毡上,温凌高跷的二郎腿就晃在他眼前。
他垂头道:“二大王请吩咐。”
温凌默然良久,估计那人已经紧张得背上汗出了,才慢悠悠道:“我一向待你、待你父亲可好?”
“二大王是我家的大恩人!”
“恩人也谈不上。”温凌的脚趾几乎要碰到那跪着的人的额发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过你一家的性命、荣辱,都在我身上。我可以抬脚就把你们全家碾死,也可以抬举你们全家我之前已经册立过一个南梁皇帝了,完全可以再册立第二个、第三个。懂我的意思?”
“是,是。不过小人永远只是大王的奴才。”
温凌笑起来,脚趾轻轻踢踢那人的肩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聪明的。带个话儿给那边,曹铮这块骨头硬了些,不除掉大家都没法继续了。此刻就当绸缪起来,不要让他依仗着并州做得家大业大势大。等太子那边不再有威胁了,我就等他把这事办起来,我们下面就还有的谈。”
“是!”
“不过也不用太急。”温凌忖了忖说,“我那太子弟弟是激进之人,偏见甚重,你们对他不要有妄想。”
“绝不敢!绝不敢!”
面前这人像条驯服的狗一样,温凌拍拍他的头顶心:“我白嘱咐你一句,知道你不敢的,你爹娘和妻儿的命都在我手里呢,你的荣华富贵也都在我手里呢。”
他的便鞋随着他一跷一跷的脚滑落下来。
跪着的那人赶紧拾起鞋,小心吹掉灰尘,套回温凌的脚上,动作不敢重些微,唯恐弄得温凌不舒服。
温凌说:“去吧。今日喜欢哪个营伎,你自己去挑。”
“是!”他喜滋滋的。
温凌等那人离开,才露出一丝蔑笑。不过汉人的那些书籍确实是至宝,不仅读到兵法种种,还能读出人心,特别是人心的胆怯与阴暗,一句句藏着史书的字里行间。
挤垮幹不思、兵不血刃夺下南梁的实际掌控权,他只消未雨绸缪,守株待兔,慢慢等待就是。
温凌踌躇满志地等待着,借力打力、借刀杀人,一切当尽在掌控。
但他等了还不到十天,就听说:
幹不思又回来了。
率领着披甲的铁骑回来了,还带着一名掌握着靺鞨中央权力的勃极烈一道来了。
温凌脸色一僵,在辕门外“迎接”这两个人物,表情自然冷淡警觉:“太子,勃极烈,今日这阵仗,是什么意思啊?父汗有旨意?”
勃极烈还算客气:“二大王,大汗倒没有旨意,只是有口谕让我来查实一件事。”
“什么事?”温凌斜乜了幹不思一眼,心里恼恨,又想:难道幹不思是想来阴我一道?他不是个好人,还不得不提防,只是他又有那个脑子么?属瓷
勃极烈指了指幹不思道:“太子说,我们迟迟不能取胜是因为军中有内鬼。”
温凌色变:“什么?!”
转向幹不思,像要吵架似的:“太子这话,让我简直要发噱了!我们迟迟不能取胜,是因为我打输了还是谁不敌南梁的人?”
幹不思粗声粗气道:“是我不敌南梁的匪军。但是,那是因为有人出卖我!”
“谁敢出卖你?!”
那位勃极烈拦在兄弟俩中间:“欸欸欸,大家伙儿瞪着眼瞧着呢!有话,营帐里说去!我今日来,就是做个见证,做个评判,谁是谁非,自然能够清楚。”
又道:“叫善占卜的萨满一道进来。若是不决,还需萨满求问白山黑水神明。”
温凌不免有些心虚起来,一边点点头把他们往中军营带领,一边紧张地想着自己可有丝毫的漏洞。想了两遍,心慢慢定了下来,脸色也由刚刚的青白慢慢恢复了常色。
第196章
大概是事关机密,三个人进了隔声最好的中军帷幄,勃极烈便左右看看,道:“太子、二大王,我们三个先进去私下里说清楚,不管有什么没什么,都免得动摇军心,以为诸王不和。”
在靺鞨制度里,几位勃极烈名分为宰相,实则是参政议政的部族领袖,有着仅次于皇帝的、极高的威望,甚至皇帝有误,他们也能揎臂捋袖、据理而争,乃至驳斥圣旨、决策国政,都是符合靺鞨的习俗的,而不会像汉人似的觉得属于臣下的僭越。
所以,勃极烈开口,即便是太子和郡王,也不好轻易驳斥,都默默然点点头。
勃极烈合上营帐门,和幹不思、温凌一道坐下,便肃然对温凌道:“二大王,前此太子对磁州用兵,居然叫一支山匪和若干南梁厢军,破了我们的铁浮图和拐子马,确实是匪夷所思。”
温凌道:“我听太子说过那情形。南梁的土匪确实是摸清了铁浮图和拐子马的薄弱,太子仓促应战,中了诡计也不算意外。太子自己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如何又非找我来顶包背黑锅呢?!”
勃极烈道:“太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发觉磁州的军队实力大涨,不太理解,就多长了个心眼,后来确实得到了一些证据。比如,二大王在太子被并州骑兵袭击的时候,没有肯派援军”
温凌抗声道:“他被骑兵偷袭,事起仓促,又是短快之战,我这里点数援军、拨付粮草,才到了半路,就听说并州军已经退了我运这几万兵马不耗费钱粮的?”
勃极烈点点头,安抚他稍安勿躁,又看了看幹不思说:“太子呢,曾经截获了一个蜡丸,向曹铮那边透露太子这里的军情。”
温凌强自镇定道:“不错,南梁奸狡,很喜欢用斥候、蜡丸传递消息。”
意思是:谁能证明蜡丸是我这里传出去的?
勃极烈拿出一张纸,上面已经抄写得整整齐齐递给了温凌。
温凌接过一看,是好一首长调。他皱眉问:“这不是南梁人喜欢的思妇怀夫的曲子词?”
勃极烈努努嘴说:“二大王请看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再读一读。”
温凌默声一念,立刻看明白了:“河东若大捷,冀酋则按兵,君追穷寇则断夷国本。”
这样的字条,想必是她透出去的,法子还挺隐秘,他自己一时都没看出来。
他表情复杂,勃极烈确实瞧出他是始于不解,继而惊诧,最后恍然,不像是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