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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官家一定吩咐,谁有办法?”
  高云桐越发觉得疑惑,但这本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所以没有深入地问下去,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其他。
  他也颇谨慎,不多言语机要的事,倒是这个都巡检使健谈而无甚防备,把京里现在的情况都与他说:比如汴梁自开国之后,几乎都是没有宵禁的,但自这位官家上台,便强令宵禁了;又比如汴梁的官员替换不少,大多是新官家的私人,但他原是藩王,也没有多少私人,府里的阿猫阿狗都当了官了,汴梁中枢的不少位置也依然还空着,所以原来的官员也还任用了大半;又讲如今的民心,别说河东河北盼望王师,就是汴京的百姓,自打城破后被靺鞨一顿劫掠,深知国家兵马强盛的必要,也支持和靺鞨决一死战,倒是朝臣还有些不以为然的,但舆论滚滚,也不敢多说什么;……
  正聊得入港,突然听见门帘响动,一个小厮弓着身子揭开帘子,新汴梁府尹进门来爽朗笑道:“这位就是高将军了?”
  高云桐起身,叉手为礼:“不敢不敢,卑职见过钱府尹。”
  这位钱府尹长得浓眉大眼,笑意融融,打量了高云桐几眼道:“原来高将军这么年轻!”
  口音是吴地的,想必也是凤震安插在这样要紧的位置上。
  彼此相互客气了几句,钱府尹也大谈了一番对高云桐、曹铮和北方抗击靺鞨的军民的赞许,又大谈了一番当今圣上如何支持议战,愿用举国之力进行北伐,收复故土。
  讲得激动之时,外面那个小厮悄悄进门,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钱府尹脸色一变,那和善的笑意瞬间消失,又瞬间回来,道:“你和沈夫人说,如今困难肯定有的,她舅姑身子骨不好,我想办法替她找郎中吧,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说得动御医给她舅姑诊诊脉但也就那么多了,她想要回润州肯定是不能够的,官家让她千里迢迢回来,肯定不是来京里看看就再回去的。去吧。”
  钱府尹转脸见高云桐正在注目他的小厮,仿佛若有所思,他便笑道:“高将军不用担忧,小事而已。一个官员的妻子父母到京,闲事极多,我不能不敷衍着。”
  高云桐笑了笑:“她是润州人啊?丈夫不在京么?”
  钱府尹道:“润州人,没随着丈夫就任,如今生离死别,也是官家仁厚,念及她丈夫被掠夺北上,不知在靺鞨的占领区里是死是活,所以召她全家入京,一旦有她丈夫的消息就可以尽早通知她。”
  高云桐笑着拱手点头:“官家圣明!”
  心里咬牙,忍着不露出来,对自己暗暗道:高云桐,你这狂狷之病不能再犯了!丈母娘的嘱咐还是应当记牢的,该忍的必须要忍。
  钱府尹又问:“高将军入京多久了?怎么不觐见官家?”
  高云桐道:“也刚刚到京呢。求见官家的奏书已经上了,官家或许繁忙,尚无回音,只能在京里逛逛古书肆打发时间。所以昨晚弄晚了,叫您见笑了。”
  钱府尹笑道:“古书肆关门挺早的,不过教坊里会有些私窠子不顾宵禁,悄悄开着,寻思着能收官税、卖官酒,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很禁,爱那一口的也不少。”
  都巡检使凑趣道:“高将军是投笔从戎的,原来可是汴梁有名的才子!”
  “哦哦哦!”钱府尹一阵爽朗的笑声,却有些猥琐感。
  高云桐心道:这水泼下来虽然不够干净,但浑水藏身倒也不妨。自己何必这么干净?
  于是赧然地应和着也笑。
  钱府尹会了高云桐一阵,自感对他已经心里有数了,陪喝了一盏茶就拱手道:“高将军见恕,我那里还有些烦心事,只能先行告辞一下,您再坐着喝两盏茶,觐见的文书我让宫里熟识的大珰帮着催一催,官家能早日见你,你也好了了心事。失陪,失陪。”
  高云桐起身送了他出门,回身又说两句闲话,才向都巡检使问道:“那官员家姓沈啊?我老家阳羡,离润州倒不远呢。”
  都巡检使劝道:“哪怕是老乡,还是少管人家的闲事。”
  顿了顿,大概是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虽然是官人,家里没有却没个成年男人,全靠女人家忙里忙外,可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要当心流言蜚语的。”
  高云桐道:“那,能不能告诉我沈家人住在哪里,我叫人送点白米和菜肉过去,表表心意。”
  都巡检使不疑有他,倒真把他当可信赖的人,立时就答应了,写了个地址给高云桐。
  高云桐销了案,看了看手中的地址,立刻吩咐牛车把他送到地方去。
  那里也是一处公馆,但门面窄小,门房一脸不耐烦,跷着脚坐在门口发呆。
  高云桐不敢贸然上前,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女人的声音:“大哥儿,你去门外街市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蔬菜和豆腐,昨日官中送来的实在没法吃,还是自己买吧。”
  稍倾,里面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眉目里果然像。小少年数了数手里的大子儿,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地往里坊外而去。
  高云桐下了牛车,吩咐御夫不要离开,自己跟了上去。
  少年手中的钱不太多,所以在街市上有些犹豫,买了一方豆腐,又去问蔬菜的价格,问到贵的,小大人似的摇摇头:“太贵了!”
  而商贩则道:“小娃儿恁的精明!汴梁的物价就是这么贵呢,大难之后更是贵,不买,你只有喝西北风去。”
  少年板着脸,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一会儿停在一家烧饼铺子前,吸着烤香的胡麻的味道,也吸溜着口水。
  高云桐上前,在少年背后喊:“沈瓒是吗?”
  少年吃惊地回头:“我认得你吗?”
  高云桐笑道:“你不认得我,但你爹爹和我是好朋友。你是琅玕的长子,壬午年四月出生的,你爹爹那时候刚刚到京做部曹,高兴得要命,亲笔写了‘瓒’字为名寄回润州老家,作为你的大名。你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分别叫沈琳和沈珺,新得的那个小的”
  他抱歉地笑笑:“只知道你爹爹很期待呢,但不忍你娘亲千里奔波进京生产,准备忙过一阵,大假时就回润州去看望。哪晓得还没见上一面,就……”
  他突然也不忍心说了。
  沈素节一直念着这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不知顺利不顺利,一直唠唠叨叨的。没等休沐回老家看望,汴梁被破,他被掳。
  现在虽然还活着,忍辱负重在靺鞨为官,悄悄把信息递到高云桐这里,为义军和官军胜利决策做出了很多贡献。但他如今无法回家,无法见到父母妻儿,无法见到嗷嗷待哺的最小儿。而且这一分别尚不知要到何时结束,甚至不知他还有没有生入汴梁的机会。
  高云桐不觉眼眶发酸,蹲下来对那孩子说:“我给你买些汴梁有名的酱肉,夹在这胡麻烧饼里会特别好吃。”
  那少年却很警惕,看了看说:“不用了,我不爱吃肉,也不爱吃胡麻烧饼。娘说:青菜豆腐保平安。”
  然而又一炉烧饼出炉,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高云桐说:“好,你去买青菜豆腐,回去后悄悄和你娘说:琅玕的好兄弟姓高的,从河东回汴京,前来拜会伯父伯母和嫂氏。悄悄说,告诉她:我在一旁的明月楼三楼雅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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