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我不需要破釜沉舟!”他警告道,“你别枉猜我的心思,猜错了可会万劫不复。”
凤栖冷哼一声,被他叉着下颌,被迫仰着脸,直视过去的目光却充满挑衅。
温凌觉得应该狠揍她一顿让她心生惧怕,但是临了又犹豫不决,总觉得她不会屈服于自己的拳脚鞭杖,反而会叫他最后变成无所适从的那个失败者。
这时,外头响起燃起篝火、萨满唱诵的乐声。
凤栖仰着头对他问:“咦,今日你有宴会?”
温凌松开她,忖了忖实话实说:“汴梁那位官家虽然对我不起,但我还没到与他撕破脸皮的时候,太子凤杭虽然可恶,我也不打算立刻杀他,而是要拿他换更多好处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今日我是要宴请他,打个巴掌还要再给个甜枣儿,叫他对我既生畏惧,又晓得我的仁德。后头的合作才更顺畅些。”
又道:“我与你不藏着掖着,丑话先说在前面,免得你犯下错还怪我不教而诛。凤杭是你的杀父仇人的儿子,但也是与我有用的人,你不要学翠灵,想想她是怎么死的!若是你把自己陷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可也不会放过你。”
凤栖在他说到自己“仁德”的时候笑了一下,然后就肃穆地听着,最后还点了点头说:“晓得了。”
温凌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此时要陪凤杭一起喝酒吃肉去,恩威并施,顺便套一套话,再谈一谈未来的议和条件,此刻虽见凤栖顺从的样子有些心软,不过要事在前,顾不上哄她,轻轻捏一捏她下巴示宠,接着拔脚就走了。
凤栖在营帐里,等听到外面萨满的铃鼓声停了,而营伎们的歌舞声却开始了,知道大宴已经酒过三巡,彼此都很欢畅了。
她披上褙子,拢了拢头发,对溶月说:“他也算是同姓的哥哥,我怎么能不去打个招呼呢?”
溶月素知她的脾性,她脸上这种淡笑更是意味着她又想了什么不愿为人知的主意。溶月顿时吓坏了,拉着她说:“娘子,刚刚冀王说的话可是警示意味满满的,您可别犯忌啊。”
凤栖笑道:“怎么,你怕我步翠灵的后尘?”
“翠灵搞得自己不能善终虽然她挺讨厌的,但这一条上也颇可怜。”溶月陪着笑说,“娘子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不能走她的后路。奴白嘱咐一句。他们喝他们的酒,吃他们的肉,晚上也少不得给我们送点肉和菜,能填饱肚子;他们跳舞唱歌,咱也不爱听那奇怪的异国调子,就自己吹风乘凉、看看月亮银河,乐呵乐呵得了。别去凑热闹了。”
凤栖说:“你看,现在又没给我们送饭菜,月亮呢刚刚升起来,正在那杨树梢头映照大地,是最美的时候,我要到那边的高坡去看看。”
“那奴陪您去。”
凤栖脸色冷了点,似笑不笑说:“溶月,你肯到这里给我送琵琶,想必已经不怕死了,但不怕归不怕,也不用上赶着送命。”
“娘子您究竟想什么?”
凤栖怕隔墙有耳,凑在溶月耳边低声道:“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要报仇。”
“啊?!”
凤栖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点!当心外头人听见!”
溶月的声音被捂在口腔里,但低低的依然听得清:“怎么报仇?”
凤栖低声说:“见机行事吧。那个蠢货说不定经不起挑唆,自己就翻脸了。”
然后越发压低声音笑道:“我可要挪开手了,你别出声儿。”
溶月脸色吓得煞白,拉着凤栖的褙子说:“娘子,平平安安不行吗?”
凤栖“嘘”了一声,说:“平平安安当然好,可在这里等‘平安’,则就是一辈子的提心吊胆、委屈追悔,总有一天会崩溃的。所以,与其那样被动地受一辈子罪,我不如试一试,失败了我也认。”
溶月只知道她任性,却不料她疯狂。她颤抖着手,终于慢慢松开,最后说:“娘子,那我陪着你。”
凤栖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脸:“溶月,你来我没有预料到,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消息,还有我的琵琶,更谢谢你这一段日子的陪伴,让我觉得不是孤身一人,心里是暖的。到了敌营,不能指望长久地平安活着,但我不想害你。延津渡营地我熟悉,水岸把守的人最少,曾经有签军和营伎逃走过,你可以试一试。”
“娘子,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走?”
“他天天派人盯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那么紧的盯着你。”凤栖说,“若我逃过这一次,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离开这儿。”
“娘子……”溶月泫然欲泣,说不出话来。
凤栖抚着她的肩说:“我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寡淡,凤凰是要在燃烧中涅槃重生的,我如今就是这样的感觉,且为这样的感觉兴奋着。”
溶月确实看见她一双凤目中燃着烛光,细细一看无非是烛火的影子,却也像黑夜的深海上刹那亮起的明灯般,深邃而狂热。
凤家一群都是颓唐灰败的末世之鸟,唯独她求自己在烈火中涅槃。溶月也不由喟叹,不知道该为她这饱满而危如累卵的生命喜或者悲。
安抚好了溶月,凤栖抚平褙子上的褶皱,缓缓向中军最大的一处篝火而去。
天上的月色似乎都被这冲天的大火衬得黯然失色。
萨满们摘掉了五颜六色的面具,蹲坐在一旁狼狈地吃喝,毫无通神的灵气。
营伎们已经唱了一轮又一轮,喝了一轮又一轮,强颜欢笑但是也不大有精气神了。
凤栖正在巡睃篝火边围坐的人,得到哨兵消息的温凌却抢先一步从凤杭身边一席起身,健步走到凤栖面前,沉着声音问:“谁准你来的?”
凤栖抬头看他:“这里这么热闹,我想来看看。”
“现在就回去!”他伸手指着她居住的营帐方向。
凤栖倔着脸,一动不动。
温凌想来拽她的手腕,她却鲶鱼般滑开,眼神飞快,立刻与瞠目看过来的凤杭对上了眼。
凤杭愣了一愣,而后尬笑了一下。
温凌以为他们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晓得毫无波澜,一时也没有再急着拽她。
凤栖朗声道:“我堂兄前来,都不许我见?”
凤杭的脸像在抽搐一样笑着,难看极了。
温凌看凤栖不管不顾往凤杭那里走了两步,也觉得接下来会有些趣,倒起了看看热闹的心思。
凤栖上前一福:“听说太子前来做客,实在有失远迎。”一瞥眼,看见一壶酒,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凤杭满上一杯,捧酒道:“第一杯敬客。”
凤杭见她仰头喝酒,也不好拉脸不给温凌面子,只能把面前一大盏酒喝了。
凤栖那酒却倒在褙子的大袖间,暗色的丝缎,火光跳跃的夜晚,湿漉漉的也看不大出来。
她又斟了第二杯:“第二杯敬亲人重逢。”
凤杭看温凌刚刚那副模样,推测凤栖这小美人毕竟是得宠于敌酋的,自己还是不要栽刺,惹翻了温凌也不好。于是说了句:“我不大能喝……”但也喝了。
凤栖缓缓又倒第三杯。
但这次语气陡然一转:“第三杯,敬太子‘智勇双全’、‘仁义道德’。想来曹将军的血,您父子应该喝得大补了,如今莫不是来探一探大王的虚实,再准备把谁卖个好价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