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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凤栖这次终于睁开眼睛使劲端详,眼前的白蒙蒙渐渐清晰了,那个影子也渐渐清晰了,靛青的半臂葛衫,洁白的竹布里衫,头上却是儒巾,那人眼睛里有星光,颊上有月痕。
  “你醒了?”
  “我在做梦?”
  他温柔地笑:“幸好,不是梦,是真的。”
  凤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颊比以前粗糙了,晒成了蜜色,鼻骨依然挺拔,眉毛依然浓密,摸起来手感丰富。
  她依然怕那是梦,手下移而抚到他的嘴唇上,左右挪动感受了他嘴唇的软,又说:“那你咬我一口,我看看疼不疼。”
  她哑着嗓子,说话幼稚,全不似以往的她。
  高云桐心里却是又悲又喜,笑了一声“傻丫头”,便含住了她的指尖,又轻轻地咬了一下。
  她指尖微微的痛,和脖子里、脸颊上、腰背里……哪里哪里都存在的伤痛比起来都要轻微得多,也因此让她依然怀疑那只是幻梦。
  不过随即她看见他嘴唇上染了一道黑灰,鼻子、眉毛和脸颊上也有,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上犹有先时用木炭写字遗留的黑色,现在擦到了他嘴上和脸上,
  凤栖不由笑了一声,又说:“哎呀,我没有洗手……你的牙齿会不会也黑了?”
  高云桐捉住她的手,密密地吻她的指尖和掌心,笑道:“多好,碰着这小娘子就‘黑’了,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我也不在做梦。”
  凤栖手心痒痒的,心里那种难言的酸和暖,一边笑一边流泪:“嘉树,我就是这会儿死了,也不懊悔了。”
  “别瞎说。”他又一次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你现在安全了。即便以后咱们还有风险,现在也是安全的。”
  “我现在在哪儿?”
  “你在太行义军的寨子里。太行陉那里的山寨,山深道窄,连通并州与洛阳这两块地方现在都是我们掌管的。所以你放心休息、养伤。”
  凤栖虽然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不过在军营里呆多了,江山地貌的样态已经基本在心了。她回忆了一下沙盘,说:“并州在你手里了?洛阳你也控住了?”
  “嗯。”高云桐俯首吻了吻她的嘴唇,“放心了么?能睡得着了么?亭卿呵,这会儿你的最大职责就是好好休息,等伤好些,我好好向燕国公主汇报如今的情景。”
  第273章
  凤栖已经懒得想太多,这样安全、温暖的环境,她困倦得只想睡。经过这么漫长的一段惊心动魄的敌营时光,她紧绷的心弦今天才真正松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昏天黑地间有人在轻轻问她:“要不,起来吃点东西吧?”术赐
  她迷茫睁眼,眼前又是高云桐的身影。凤栖努力扭头看看窗外,窗牖上映出一片竹影,透着淡淡的鹅黄色月光。
  “都晚上了?”她问。声音还有一些嘶哑,但是发得出声了。
  高云桐托着她的脖子和背,扶着她坐直起身,又拿引枕把她腰里塞实靠好,口里道:“可不是晚上了。他们发现你是大早,把你用车送到我这里来是下午,而现在已经打了头更。看你睡得实,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叫醒你,怕你饿伤了,想想还是得叫你起来。”
  凤栖肚子倒也不很饿靺鞨的肉干真是抵饱,不过既然坐起身,神志又清晰了,倒是觉得很渴,左右看看哪里有茶,已经有一个粗瓷茶杯递到嘴边:“山人自己炒的茶,虽粗,但有异香;没空压做小团饼,也没空用茶筅打作点茶汤。不过是我亲手冲泡的,放到不凉不烫正好喝呢。”
  凤栖听他自豪的语气,心里松快想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倒果然是带着清香的新茶,不凉不烫,温暖解渴。
  高云桐看她脸上的笑意,说:“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百姓喝的粗茶,但是不许笑话我的泡茶技艺。”
  凤栖笑道:“哪个看不上?哪个笑话你?”
  侧头在他怀里倚了一会儿。高云桐仿佛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胸膛上,然而心里有另一重急,忍了一会儿说:“亭卿,你能自己靠着引枕么?我……有件事。”
  凤栖从他怀抱抬头,坐正,说:“你问吧,我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不是要问靺鞨的军情……”他挠挠头,“那些有什么急的?急的是这个。”
  他转身到外间,稍倾端了个大大的竹托盘进门,拿个矮凳铺排好上面的盘盘盏盏,对凤栖说:“看过你的伤口了,未及气管和血管,所以不致命,但是皮肉都割开了,想必疼得很;失血多又伤身。想来想去,今日破了例,宰了庄子里养着下蛋的一只老母鸡,炖了鸡汤和米粥,粥里下了一点点剁碎的青菜。寨子里条件有限,这只鸡本来是过年才舍得吃的,我说,我今年过年吃素抵偿,她们笑了我一顿,宰了这只鸡。”
  他说得喋喋的,怪不得寨子里的村妇会笑他。
  不过大约他在治军时努力做到秋毫无犯,也不肯跟士兵们待遇分别,所以在他看来,并非过年而宰一只母鸡,理应正经八百拿出来交代清楚,不该不当回事。
  凤栖也笑他:“悭吝鬼。”
  高云桐撇撇嘴,偷偷亲了她脸颊一下,然后故意虎着脸说:“好好吃饭。”
  凤栖正欲伸手取碗勺,他让了一下,舀了一勺粥,吹温,然后送到了凤栖口前。
  凤栖嗔怪说:“我又没废了手脚。”
  高云桐说:“让我伺候你一回嘛。”
  “伺候人还甘之如饴不成?”
  “嗯。”他带着笑容,看她吃了一口,皱着眉、忍着痛咽下去了,才又擓了一勺送至,“想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却无能为力替你分担,今日居然有机会为你略尽绵力,以缓解心中愧疚,你想我怎么能不把握住机会?”
  “噫,这话说得真土得掉渣。”
  高云桐笑道:“第一次哄小娘子就这么失败么?”
  凤栖点点头:“确实够笨拙。”然而又把头靠着他的肩,享受着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吃粥喝汤的幸福。
  与他同床铺两个被窝,是夜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凤栖觉得精神劲儿又不同了。起身后神清气爽,肚子也饿了,下床正好看见桌子上又是一罐鸡粥,一摸还是温热,就唏哩呼噜吃了。刚刚吃完,就看见高云桐一身热气儿地进来,脱了汗湿的衣裳,自己打热水擦洗,然后伸头过来看看她面前那罐粥,笑道:“居然全吃了?”
  凤栖见他只吃灰色的粗面馒头,“哎呀”了一声说:“我以为你自有军营里的份例……”
  高云桐说:“你能多吃点是好事啊。营中份例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就是馒头。我吃馒头也能饱。”
  他吃完净了手,上衣仍然没穿,笑嘻嘻走近过来。
  凤栖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这浑身热气儿的模样,心里也“怦怦”地跳,垂了头不言不语。
  他弯腰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凤栖正欲斥他从哪儿学来的轻浮模样,他却小心揭开她脖子上细布的一角,闻了闻里面气味,又看了看伤口样子,点点头说:“伤口护理得不错,已经收干结痂了,只要注意不要扯裂了刀口就行。”
  “你可真是个君子。”其词若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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