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季稻拍了拍林恫的肩,便走到林忡旁边,从季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林忡垂下的眼睛, 而那眼下被眼睫遮住的阴翳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节哀,林二老爷。”季稻主动出击。
  林忡这才顿顿抬头,季稻看见他眼中没散去的迷茫和震撼。但不得不说,林忡是个管理情绪的高手, 在对视上季稻的那一刻, 他眼中困顿渐渐散去,藏得很深的悲戚终于露出几丝,他苦笑道:“是季姑娘啊……季姑娘, 家中长兄突逝,诸事繁忙,招待不周,请姑娘见谅啊。”
  他方才在迷茫什么?又震憾于什么?
  季稻觉得奇怪,但找不到突破口。
  她望向盖得严严实实的白布,想了想,对林忡道:“林二老爷,林大老爷死因蹊跷,不如请来仵作勘验尸体?”
  “不能请!”
  季稻的话令临林忡脸色一变,他甚至忘记了抑制自己的情绪,直接嘶吼出来了这句话,季稻被他这么一冲愣了愣。
  季稻还是头一回见林二老爷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性格是林大老爷呢,不愧是兄弟俩。
  但请个仵作罢了,为何要这么激动?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确表现得太激动了,林忡垂下了脑袋,但季稻却没错过他眼中那丝懊悔:“我的意思是,大哥是失足落水,请仵作也没用。”
  真的没用吗?
  季稻余光仔细观察着林忡。见林忡说完就一直低垂着头,但他的膝盖却从未起来过,他确确实实一直跪着林忧。
  林二老爷的悲伤不似作假,但他为什么不让仵作来验尸,甚至一把人打捞起来就给人严严实实盖上了白布?
  请仵作没用?真的没用?
  季稻想起自己偶然看见的那节手臂。
  林忧的尸体就不是溺水而死的尸体该有的样貌,就连季稻这样的人远远看上一眼就明白的事情,可为什么离得最近林忡没有发现呢?或者说,他装作没有发现是为了隐藏什么呢?
  季稻瞧了眼白布,心思活络起来。
  她假意侧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开着的窗户轻轻吹出口气。
  下一刻,一阵大风便从那窗户吹了进来,那阵风初时很猛,噗呲噗呲吹得白布发响,顺着林忧尸体裸露在外的手臂的一角,大风吹起白布,力度不大,但足以让季稻瞥见那尸体全貌。
  这一下让林忡立马转回头:“哪来的阴风,把窗户关上!”林忡厉声道,他整个人情绪不稳,没人敢触他的眉头,下人们战战兢兢,一窝蜂就涌去窗边抢着关窗户,你推我挤,一时好不滑稽。
  季稻再一次对林忡在林家的地位有了充分的认识。
  不过,哪怕林忡第一时间掩上了白布,季稻仍旧能从那匆匆一眼中发现林忧的尸体的异样。
  他身体无一处浮肿,脸色也只是青白了些,也没有中毒的痕迹,但他脖子上却被人刻下了几个字。
  明明已是尸体,那几个字却分明在渗血,一个一个艳红瘆人,看得人心尖儿直颤。
  怪不得林忡会露出那种表情,相对于林忧的尸体,现在,那几个字倒是会更令他害怕。
  不过对于不信鬼神的人而言,不是会觉得这是谁的戏弄吗?为何林忡会作出这样的表情和举动?
  这林忡有事儿。
  季稻的目光飘啊飘啊,飘到了抽噎的林恫身上。
  这个倒是真心实意没掺水分的伤心。
  “林三老爷,你看见那字儿了吗?”趁着林忡死守尸体的空隙,季稻拉林恫到一旁,问道。
  林恫擤完鼻涕,见季稻问起,边擦眼泪边回道:“什么字儿?”林恫还沉浸在悲伤当中,说话都不走心,看来是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字,不过那样骇人的字眼若是被人看见肯定有印象,最大的可能还是林忡没打算让林恫看见,所以他才不知道。
  季稻不知道林忧是怎么和林恫说的,也不知道林恫是否改变想法,她多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大哥是失足落水死的吗?”
  “我大哥怎么可能失足落水,明明是鬼害的!”林恫想也不想就道。
  看来还和以前一样。
  “倾儿?”季稻冷不丁道。
  “对!就是她!”林恫恨恨说完,可嘴在前跑脑子在后面追,林恫说完才猛然回过神来。等等,她说的什么,倾儿?
  “你怎么知道倾儿?”林恫眼中闪过惊恐。
  季稻微微勾唇:“我说过了吧,我会调查的。”
  林恫没想到季稻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连倾儿都能挖出来。
  “你、你知道了多少?”林恫讪讪问及。
  “你猜。”季稻莞尔,眼中趣味十足又神秘莫测,让人抓不住她的心思。
  林恫哪里有心情猜,既然季稻已经知道倾儿,说明已经知道不少事了。他望向尸骨未寒的林忧,眼中犹豫不决,似乎想要直接告诉季稻,可又顾虑重重。
  季稻看出他的惊疑不定,便给了他最后一击,击垮他最后的心防:“你大哥已经没了,难道你还想失去你的二哥吗?”
  林恫瞳孔微震。
  “我、你……”
  他眼睛闪了闪,投向林忡,他内心挣扎好半天,季稻就静静望着他,等他抉择。
  想了好久,林恫终是咬咬牙:“那姑娘一定要保护我二哥!”
  季稻微微颔首:“行。”
  哪怕林忡罪该万死,她季稻都保了。当然,不是为了她林家,她完全只是为了被这林家困着的那些人。
  *
  皿城。
  风沙弥漫,沙形成一层厚厚的灰,仿佛将天地隔绝开来。
  皿城独立于其他几城,是沙漠尽头,被黄沙围绕之城。
  远远地,商温就看见了那席卷一切的黄沙,熟悉的风沙。
  “还有多久到达皿城?”
  “主子,到达皿城一日,到达前线还有两日。”驾车的侍从说道。
  商温从车驾中钻出来,望这大漠风光,感受这一层一层刮来的风沙,与原先一样,那战火纷飞的皿城连风沙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粮草和大军到哪儿了?”
  “看不见粮草和大军的尾巴,想来是快要进城了。”
  商温作为断后,晚行半日,自然落后许多,但已经比意料中快得多了。
  商温将手中的折子递给随行的侍从:“皿城前线传来消息,盛军已陈边境两日,距我军不到百里,你有何想法?”
  “盛军一向冲动好斗,凡过之处必然烧杀抢掠,犹如强盗过境,现在却跟孙子一样缩着不动,不像他们的风格。主子,属下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商温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
  “再反常也无法违背本性,除非……”商温顿了顿,目光放得很远,远到皿城的城墙边上。
  “主子是担心盛国那位国师?”
  商温眼眸垂落:“国师之令,天神下旨,盛国无所不从,无所不往。”
  如果说盛军是茹毛饮血、好大喜功、毫无纪律的野蛮之军,那盛国国师就是统领这只野蛮之军唯一的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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