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商温接过花,花片零落许多,可商温却觉得这花依然很美,如眼前的姑娘一样,盛开在荒漠,绽放在所有将士心中,永远不败。
  “你也是。”
  少女灿烂的笑颜,盛开的花,男子温柔的眉眼,这一幕看上去要多误会有多误会。
  季稻看着看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掐紧了伞柄。
  是了。
  这一生,唯有这把伞从未离开过她。
  现在,也是一样。
  眼前的场景与她想的一样,但来得太快了,快得季稻好像无所适从。
  明明前不久,那人还挡在她面前,为她挡去所有的苦难,承诺为她撑起一切。
  背叛?
  那就背叛吧。
  她不在乎,一点也不。
  她是恶鬼,他是食物,仅此而已。
  季稻转身。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别让她下次再见到他,否则毫不犹豫就吃了!哼!
  季稻一声不响,沉默着离去。
  当商温再次看向角落那人时,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愣了愣。
  唐茯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位姑娘呢?”
  唐茯苓忽地想起了什么,惊得捂住了嘴:“那位姑娘不会误会了吧?”
  商温眼中一荡。
  空地上剩下的风声撞击在商温耳畔,他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不信我?”
  “唐姑娘,失陪。”
  唐茯苓看着商温主动追去的动作。
  果然,只有喜欢才会主动。
  唐茯苓释然了。
  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再无惆怅,步伐轻盈有力。
  咚!
  咚!
  咚!
  意外发生了。
  傍晚的寂静被打破,那一下一下木桩撞击城门的声响响彻云霄,唐茯苓顿住脚步,仰起头看去。
  只见深蓝的夜空一缕缕灰烟从远处飘起,同时,伴随着那一声声猛烈的撞击声,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从天而降,落到地面发出轰雷般的巨响。
  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个大坑,房屋也被砸毁,甚至夷为平地,平静的皿城再也不平静,快要进入宵禁的皿城,此刻百姓逃窜,凄厉的哭喊声四起。
  硝烟从城外弥漫进了城中。
  唐茯苓圆瞳微震,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盛军攻进皿城的那一年。
  就是这样的巨石,就是这样的哭喊声。
  小孩哭泣着寻找着爹娘,大人被压在石头下奄奄一息。
  血,烟,沙,混在一起,味道难闻极了。
  那不是什么棋子,是一块块巨石,是皿城催命符。
  “盛军突袭!盛军突袭!”
  商温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那从天而降的巨石,眼中无不诧异。
  盛军从来没有对皿城用过投石,这回,为什么?
  商温望着季稻离去的那个方向。
  那边,石头还没有涉足过,应当比较安全。
  商温想着折返了回去。
  他得守城。
  在半道上他看见了愣在原地的唐茯苓:“唐姑娘,你先回家去,这里不安全。”
  “对,回家……我爹,我爹还在家里!”唐茯苓慌不择路。
  唐茯苓正准备跑回家救她爹,但忽然想起城门口的那些将士,她回过头看着商温已经抽出弓与箭,从她身旁经过。
  她爹腿脚不便,她得去照顾她爹!
  可是四周,百姓的惊惧之声此起彼伏。
  盛军,盛军!
  那是他们的噩梦。
  听听,这里多少恐惧的呼喊,听听,多少人在战火中哭泣。
  唐茯苓一咬牙,跟上了商温。
  商温听到脚步声,回头,惊讶极了。
  却听唐茯苓哽咽的声音:“我、我去药铺抓药,我去城门帮你们……”
  “那你爹呢?”
  唐茯苓垂着头跟着商温跑,泪滚落沙中:“守不住城,大家一样会死!”就像那年一样,起码现在,她得派上用场,她能派上用场,她学医术就是为了这个。
  “守住城就好了,守住城就平安了。”唐茯苓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自己。
  巨响之后,便是映红半边天的火光。
  周围,无数人逃窜,而季稻站在原地,看上去那般格格不入。
  火箭咻地一下扎入房屋之中,紧接着便引起了熊熊大火。
  火。
  艳红的火,炙热的火,漫无边际的火,一点一点燃起,渐渐点亮了整个皿城,渐渐映红了她的脸庞。
  温度急剧上升,季稻明明不会感觉到温度,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全身滚烫。
  记忆的片段一次又一次回闪。
  冷漠的视线,烧得漆黑的木架,滚烫的铜片,流下却被立刻蒸干的眼泪……
  回到现在。
  四处逃窜的那些容颜似乎与那些曾经冷眼相待的嘴脸渐渐重合。
  冷漠变成了呐喊,绝望,忏悔……
  她曾经一度想要这里发生的事发生了,她却并不高兴。
  忽地。
  季稻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她一下子被扯回了现实。
  她愣愣低头,却看见一个小男孩,男孩扯着她的衣袖:“姐姐,姐姐!快跟我们跑吧,这里要被烧完了!”
  季稻抬眸,却看那孩子不仅扯着她还扯着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
  “洵儿,你在叫谁?”
  “是那日给了我们铜板的姐姐。”
  季稻记起来了。
  这两个人她见过的。
  “姑娘,走吧,这里很危险。”
  小男孩担忧的眼神望着季稻,瞎眼的老婆婆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握住了季稻的手。
  不由分说,两个人就拉着季稻离开这里。
  一只小手,一只大手,一个稚嫩,一个满是老茧粗糙不堪。
  季稻回头,漫天的火拥她而来,如百年前一样,可是今日,没有人漠视她。
  火烧着了小男孩的衣裳,烧着了老婆婆的头发,却没有烧着季稻一点,即便原本她就不会被烧着。
  这一刻迟到了千年百年。
  明明迟到了千年百年……
  她抬手一挥,火焰尽数熄灭。
  明明迟到了……
  “火灭了,祖母,火灭了!”
  “……咦,下雨了?”
  “咸的?”
  小男孩怔怔抬眸,一双冰凉的手却温柔地捂住了他抬起的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住了嘴。
  “谢谢你们。”
  她好像又原谅了这个世界一点。
  季稻松开手,望向了硝烟四起的城门方向:“谢谢你。”
  小男孩望着季稻离去的背影,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那个姐姐刚刚哭了。”
  老婆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抬起了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她一定受过很多委屈。”
  *
  皿城城门之下。
  一具具尸体被木架刺穿,死死钉在木架之上,像是一只只被扒光了毛用铁架串起的乳羊,下一刻就会被放到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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