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褚棠望着商温,见他轻轻闭上眼, 仿佛接受现实与命运一般。
  他朝一旁伸出手。
  萨格雅一愣, 随即下意识看向小将军, 她隐约知道什么,犹豫了一下,眼神跟着挣扎。
  不过那些挣扎只是片刻。
  她看向那只朝她伸出来的苍白如雪的手, 瘦弱无骨一般,却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力量。这只手的主人是手眼通天的神, 无人能反抗的神。
  萨格雅低下头, 恭敬呈上长戟。
  可那人却不拿,只是瞥了长戟一眼。
  神眼所及,长戟顿时溢出红光。
  “商温,你已无用。”
  溢满红光的长戟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 一戟刺入商温心脏。
  商温握紧剑,迟迟不落,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血珠落地的声音回荡在沙地。
  死亡并不可怕。
  那年他就知道了。
  只是啊……
  他耳边忽然响起大雨倾泻的声响,很大很响亮。
  雨声?
  商温想睁开眼去看, 可是这回怎么也睁不开。
  只是紧闭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一阵白光。
  出现了一道身着红色战甲的女子。
  她站在原地回眸一笑:“阿温。”
  “阿温回家啦!”稍年迈的男子朝他伸出手。
  “娘亲……外祖父?”
  女子朝他笑:“回家了, 阿温。”
  他奋不顾身朝那边有光的地方跑去:“娘亲!”
  “阿温好累,阿温这些年好累。”
  “阿温不用怕,以后你会健康快乐的长大。”
  *
  淅沥淅沥的小雨渐渐停了,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半躲于云层之中,锋芒内敛,只留余光发光发热。
  堂屋的棺材中的一个,季稻静静的躺着,她脸色一向苍白,静静地又没有呼吸,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似的。
  陆喜推了推棺材里的人:“季稻,季稻……”
  陆喜推了好几次可里头的人都没醒。
  她心里一惊,忙加重了力气。
  棺材中的人一个冷颤,蓦然睁开了眼。
  陆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快死了呢,吓我一跳。”
  季稻瞥见外面旭日东升,她缓缓从棺材里爬起来,问道:“我又睡了几日?”
  陆喜说:“一天一夜。”
  季稻微微颔首。
  白色的长裙拖过棺材,随着她站稳的动作垂落至地面。
  季稻从棺材中抱起她的伞,她这才注意到四周,疑惑道:“堂中棺材少了不少,盛国打进来了吗?”
  陆喜一个踉跄:“没、没……”她眼神低垂下去,眼仁不安分的动转转西瞥瞥,看上去很忙,也格外心虚。
  季稻没在意,走至门口。
  朝霞照天,美如梦境,与皿城落日余晖之美景不相上下。
  皿城……
  想起皿城就让人下意识想起那人。
  于是季稻问道:“今日有我的来信吗?”
  她记得她邀他私奔,即便不来他也会给信给她的。
  听到这句话,陆喜顿时脸色一变,那心虚的神态更显。
  季稻靠着门,侧身看向陆喜:“陆喜,你心虚什么?”
  陆喜忙避开季稻的眼神:“没……”
  季稻皱起眉,显然不信。
  当她刚要追根究底的时候,却听门外传来此震耳欲聋的唢呐声。
  是哀乐。一阵接着一阵,凄哀婉转,又似愤愤不平。
  联想到陆喜那些卖出去的棺材,季稻呢喃:“最近……去世的人很多吗?”
  陆喜骤然捏紧了拳头。
  又听季稻打趣:“我是不是也该这时候死去,这样就能和他们一起投胎了。差点儿忘了,我可没有下辈子了。”
  季稻忍俊不禁,似觉得自己说得足够幽默了。
  陆喜拳心一松,她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做下了某个决定,说道:“季稻……”
  “嗯?”
  “商温死了。”
  季稻一怔。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笑着:“我好像听错了,你说谁死了?”
  都说第一次说出口之后,第二次就不难了,可对陆喜而言,仍旧觉得难以张口。
  “商温。”
  她紧紧盯着季稻的表情,季稻失笑摇头:“跟我开玩笑?”
  陆喜眼神涌上怜悯:“季稻,一夜之间,延国三十万大军战死皿城,还有,盛国血洗皿城,数万百姓无一生还,至今皿城还燃着重重烈火,血味和浓烟飘扬百里……”
  “商温将军战死皿城,尸首至今还在城门前,听说,再过不久就烧到了……”陆喜说着似有不忍,别过头去。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打下皿城之后全军撤退,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你一开始提及的那些棺材,是给那些战死皿城回不来的将士准备的空管棺,延国有空棺下葬立碑以唤亡灵的传统。”
  季稻觉得自己双腿开始发颤,她几乎站不稳。
  她靠着门,紧紧的依靠着门才撑得住自己的身体。
  死了?
  商温死了?
  记忆里那个风光霁月的人,那个不爱说话说话不好听的人,那个说了喜欢就不变了的人,那个在皿城将她护在身后的人……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会……
  明明前日他还送来了信,他还说,说……
  对了。
  他说她的爱浅薄。
  她的爱的确浅薄,浅薄到生生看着他死去。
  季稻唇色惨白。
  她双目的光渐渐湮灭。
  “他的尸体呢?”
  季稻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的尸体,尸体在哪里?”
  陆喜似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声音也稍微带上些悲伤:“还在皿城。”
  “皿城,皿城……”季稻失神呢喃。
  “还在皿城……”
  她自己都没发现那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木门,划出吱吱的响声。陆喜没忍住看了她的手一眼,流血了……
  “为什么还在皿城?”
  “没人,没人接他回家吗?”季稻声音哽咽。
  陆喜抿了抿唇:“现在没有人敢去皿城,那里现在就是个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
  季稻眼泪断了线,嘴角却扬起一抹笑,讽刺至极。
  “他们怕什么,那些人不都是他们的同胞吗?”
  “人类,千年百年都没有变过。”
  季稻握紧了伞。
  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好疼。
  “早知道他要死,就把他吃掉了好了。”
  季稻恶狠狠的说着,可是她却抑制不住眼泪。
  “季稻……”陆喜递给她一方手帕。
  季稻说道:“我不难过,我只是,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吃了他。”
  若始终要死在旁人手上,不如死在她手上好了,不如死在她手上啊……
  “商、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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