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回答了一切。
她竟真的愿意去。
那个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爱人总是留一线的季稻, 竟然愿意去。
这一刻, 褚棠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几乎站不稳。
哪怕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今日这样站不稳。
月光阴冷,星星如缀,大漠里散不去的火光, 却温暖不了大漠的人心。
他耷拉下眼皮,手指已然嵌入肉里, 他小心藏起来, 嘴皮哆哆嗦嗦的,问出一句:“那我呢?”
季稻才把目光看向他。
“褚棠,你有了信仰你的人,你在人间堪比半神。”
季稻目光拉长, 拉到很远很远,那里是一个点,可是季稻能看见,那个叫做萨格雅的女子握着戟一动不动望着这边, 想沙中石像, 又似大漠的信徒。
“信仰?”
“那不过是消遣罢了。”
他伸手就能牵住季稻的衣角,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他手心的血在她衣角晕开,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看着季稻,像一个撒泼的孩子:“我从来要的只有你!”
“你可以爱上他,可他死了,你回来好不好,变成从前的季稻,我会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
“可你不是从前的褚棠。”季稻垂眸看着那只受伤的手,她轻轻执起。
“我喜欢的从来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少年,那个义无反顾爱人的少年,我永远会为坚定不移的爱倾倒。可是褚棠啊,你这次太火了。”季稻侧眸,地上躺着的,是熟悉的长墨,季稻回头,里面堆积的尸骨也有那温柔对待她的姑娘。
“那你要我怎么样?”少年红了眼睛,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稻娘,那个无害的少年已经死了!我很努力的想救活他,可我办不到!被人剪成一片,被人烧成灰烬,又无数次复原,若我认命了我就再也见不了你!”
“稻娘,你要我怎么办,我杀尽地狱恶鬼,杀尽那些伪善的鬼差,我一步步爬了出来,你还想我怎样!我曾去寻找我自己,可是我好疼啊,稻娘,我身上真的好疼。我疼得失去了神智,可回过神来我又杀了好多人,我的手染满了鲜血。”
“我来到这人间,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我以为我还有你,那是我唯一的执念了,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我明明想为了你好,可你看我的眼神回不到当初了……”
他红了眼眶,眼神哀伤,又如同望着自己的神祇一般望着季稻,那样的眼神压得季稻喘不过气。
“所以早就该结束了,当你死去的那一刻就该结束了。”
“我也是这样以为。可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当他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吗?”褚棠指向那少年将军的尸体,目光嫉妒又愤懑。
可是……
“褚棠,到现在我才觉得,我现在有私心,我想和他一起,我想再见他一面。”
季稻垂眸失落。
“褚棠,我有遗憾了。”
褚棠感觉自己心头一阵一阵锐痛,比他身上那些痛痛千倍万倍。
同时涌上心头的是悲哀。
不被爱的悲哀。
他做错了很多事,最错的是将那个凡人带到她身边。
大概这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吧。
褚棠想起季稻失落的眼神……
他一咬牙。
突然。
白衣一展,风暴汇聚,一道红色纹路的黑门缓缓出现。
褚棠背身而去,似怒,他咬牙切齿:“季稻,鬼门关已开,你有本事你就去!”
季稻诧异地望着那道门:“你……”
“我数三秒,你若……”褚棠眼神一暗,拳心紧握。他只给她三秒,她若不进……”
“谢谢你褚棠。”季稻想也不想就跨进了鬼门关。
褚棠闻言转身,下意识去拉她,可她翩飞的衣角像只蝴蝶,灵活地从他手上滑落。
那片衣角,那片蝴蝶也像是带走他全部的力气,褚棠跌落在地,他深深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门,他朝门伸出的手也一动不动,僵硬了许久。
白袖落至他臂弯,在月光下,他手臂一片一片被刮落,只剩血骨狰狞,又一点一点恢复原状,最终只剩下着斑驳狰狞的血痕。
若她回头,若她多看一眼,她就会问他为何?
那时,他会告诉她,每至月光升起,阴气富余之地,他便身处十八层地狱。
他也会告诉她,他不后悔,因为他有她。
他更会擦去她怜惜的泪,对她说:“若不好看,我遮掩了去。”
可是,一切都没了。
萨格雅蹲下来,将他手臂上的衣裳放下来,那些伤,是永不可治愈之伤痕:“国师大人,为何不留住她?”
褚棠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看不得。”
“看不得?”
“看不得她失落,更看不得她难过。最重要的是……”
褚棠微微闭眼:“她真的不爱我了。”
*
地下是千年万年不变的阴沉,每隔些距离便有一团团烈火点缀其间。似用于照明,可是鲜少有人知晓那些火也是挥之即来,召之即去的酷刑,对付那些下了地府仍不听话的囚徒。
季稻走出门见到的就是这里。
这踏上去毫无实感的土地,远望上黑幽幽的树木以及微微起伏的山峦,全都笼罩上一曾阴森的气息,远不似于人间。
据说这是阎王为了让鬼不留恋这里,早早投胎而故意布下的景色。
在这里待得越久就会让鬼越觉得压抑。
但季稻却不觉得。
甚至,她隐隐感觉,在这里待着很舒服,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一般,那些堵塞的经脉也像是一点一点在疏通。
但是……
季稻抿了抿唇。
这里是阎王的地盘。
那个地狱轮回之主,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季稻面前来来往往的是一群白影和黑影,他们似乎很忙,也很多,来来去去,总也不见少。
“好忙好忙……”
“好忙好忙……”
黑影个个在低语着同样的话。
而白影说的话则各不相同。
“阳间是谁在搞鬼,这些天多了好多阳寿未尽的鬼。”
“鬼手不够用啦!”
“有个鬼在奈何桥边不走,好苦恼好苦恼。”
“孟婆最近的汤又掺水啦,有个人还记得前生,还得去拉回来,好麻烦好麻烦。”
季稻听着他们说话,竟觉得他们有些可爱,心里的紧张感减少不少。
可好景不长。
“哟,哪里来的漂亮鬼妹妹,怎么不跟哥哥打声招呼就擅自闯进来了呢?”
天上一道白影闪过。
季稻敏锐发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立马后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