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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住院护士好心提醒,您儿子是为了救人受的伤吧?怎么不去问问那家人,看人家愿不愿意帮忙?
  顾幻真实在没有那个脸面,可形势紧迫,不得已,打听到那处住址。洋楼,门前庭院泊着豪车,像被燃起了希望,她知人性的贪婪,速速警告自己人家并没有帮她的义务,要她先不要抱有任何期望,继而再去求助。
  她揿门铃,见身着旗袍的妇人开门,门后同时隐着一张打探的怯懦畏惧的脸,赫然是那名少年。顾幻真并不知山行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一心求助,而门后的人战战兢兢以为事发,不过片刻功夫,顾幻真就吃了闭门羹。
  她有些沮丧,认为自己不该走投无路,就这样冒昧前来。
  住院护士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被救者有义务报答,于是‘怂恿’顾幻真再试一次。
  这实在不是一生坦荡的顾老师能做出来的事,利用道德绑架他人,如果不是迫于现实,她又怎么能再度,踏进那座庭院。
  很可惜,她第二次去时被告知,这家人已经搬走了,搬的如此匆忙,连树上结的果都没摘。
  她简直要绝望了,不续缴费用顾山行就会被断掉氧气,他尚年轻,人怎么就能叫钱逼死呢。贫穷就像她终生都无法移开的那座山,重重,重重的压在她脊梁。
  在艳阳下都冒寒气的医院附近始终会徘徊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善观察,能说会道,利用共情感来获取信任,然后再将人拉入另一道深渊。
  顾幻真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着,两眼疲倦不堪,被人叫了声:“大姐。”
  她抬眼看过去,来人顶着强烈日光,熟稔地问:“家里谁生病了?”
  顾幻真失神,说:“我儿子。”
  那人问了会儿,忽的掏出一张名片,说他可以借钱给她。顾幻真接过名片,一眼看到贷字,她像接住了会咬人的蛇,要将其丢开,反被苦痛的命运狠狠咬住无法松手。
  “大姐,你考虑考虑吧。”
  顾幻真怎么会不明白高利贷的厉害,可是它能救命啊!它能救山行的命啊!
  她这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她想没关系,只要能把儿子救回来,她用后半辈子还就是了。
  顾山行花了很久很久才醒来,他看守在床边的顾幻真,用久未开口的嘶哑声音说醒后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
  顾幻真心疼坏了,问他:“疼不疼?”
  顾山行说:“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顾幻真的眼泪便顺着眼眶滚下来,红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病养了一段时间,顾山行才告诉顾幻真向他捅刀的是受欺凌的少年,他不懂,他问顾幻真:“要融入一个集体,必须要有杀人的勇气吗?”
  顾幻真怔住,从来不知善良也是一把刀,刀锋会朝向自己。她说:“不,融入集体需要的是克服自我畏惧的勇气,山行,他不是在融入集体,他是在堕入黑暗啊。”
  “再有这样的人,你不要救。”她生气,她愤怒,因为这样的人让山行吃苦,她宁愿他不做滥好人。
  顾山行沉吟,良久才说:“不救,又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太平铺直叙,顾幻真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个深入了解他的机会。
  他休养了近一个月才下床,后背的疤他并不能看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伤疤,不是勋章,而是一次愚蠢的见义勇为。
  大二开学,顾山行照常上课,他仍不知当初住院那笔钱是怎么来的,只当是顾幻真借的,所以他这学期要加倍努力赚钱,然后还债。
  在冬日,冰雪覆盖的洁白世界,似乎显得有些空旷,顾山行从水房打水出来,接到一通电话,水壶哐当坠地,他奔向医院。
  再一次踏入医院时,躺在病床上的人轮作了顾幻真,突发性肺炎,症状严重,她再也下不了床了。
  又过两日,顾山行从她口中得知高利贷仍在利滚利,她无比后悔,锥心道:“山行,我走了,害的人是你啊。”
  顾山行不能接触她,她瘦太多,气色差极,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好好抱过她。
  顾幻真走那天太阳融掉了积雪,地面湿哒,晚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又一次盖住了所有污垢。他得把她葬在那座山,犹如故里般的崇山,她于此长眠。
  人生于她也几乎无有如意事,她走的太早,还没看到结果。所以得由他接住她那一棒,顾幻真从未跟顾山行讲过要他支教,她未对他的人生设限,他却想等大学毕业,他便理所应当的回来,走她没走完的那段路。
  随着顾幻真的离去,顾山行的独立生活并未出现巨大变化,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被人拦住,说要他还钱。
  顾山行只道:“没钱,你报警吧。”
  他当时硬气,未曾想他招致的是什么。
  他第一次收到警告是在宿舍,猩红油漆喷着‘欠债还钱’,没有吓到他,反把他的室友吓了一跳,问他惹到什么人了。
  顾山行说:“抱歉,你们别害怕,冲我来的。”
  往后便是约谈,他们限他每月还多少额度,那笔天价般的金额,让顾山行木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道:“我是学生,没那么多钱。”
  那帮人就用刀背拍他的脸,浑不吝道:“那你辍学啊,欠别人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不还还上学的啊。”
  顾山行不答,他们放他走,可他往后的日子似乎更难熬,走在路上总是要被不三不四的人围住。他也是硬骨头,不还钱,挨揍,被打断的骨头再长回来,再断。他身上总带伤,人际关系逐渐变差,他要交不上朋友了。
  立春那天,中午放学时间,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顾山行也在,他被人叫住,回头,哗啦作响的从头而将的血,将他浇了个透彻。人群俱是一惊,远离他,好奇的打量他。
  顾山行是红色的,他抹了把脸,好像变成了垃圾桶旁的那个少年,一样的浑身是血,一样的面目模糊。也一样的格格不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顾山行顶着如针海般的茫茫视线,保持了他的沉默权。直到安保人员赶来,这场闹剧才散场。而顾山行也被整所校园的学生熟知,他再不能默默无闻的走在上下课的路上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涌向他。
  恍若他是一个异类。
  他似乎被孤立了,谁又敢跟他有关系,保不齐哪天就被泼一身的鸡血,或是缺胳膊少腿呢。
  顾山行在一个阴天收拾好证件,包括顾幻真当时签的字据,他要去报警。那是一条不常走的路,需要他换乘公交和地铁,线路很长,他在搭乘公交的那个站点,忽的被一行人拉上面包车。
  后脖颈一疼,他失去所有知觉。
  及至再度醒来,他正伏在长满草的土坡上。不,那不是土坡,而是一座坟。
  他被束着手脚,看到为首的人阴测的笑,“顾山行,这是谁的坟,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石碑上刻着的,正是顾幻真的名字。
  “你不还钱是吧,那就让你妈还咯。”他扬手,蜂拥而上的人手中拿着铁锨,预备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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