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然而不知为何,他不受控制的回过了头,看向海岸的右边那侧。
  姬元徽很安静的站在那里, 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朝他张开了手臂。
  另一侧的自己还在说话,声音崩溃几乎是在质问他, 你在犹豫些什么, 还在做着有人真心待你的春秋大梦吗?你信他, 愿意朝他那边倒下去,可他如果不张手接住你你就会粉身碎骨啊。他随时可以后悔收回手,你呢, 你有后悔的余地吗?
  裴煦在这声音里闭上眼,风呼啸着刮在脸上,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像片落叶般从风中坠了下去。
  腿蹬了一下,裴煦一激灵醒了过来。
  “怎么了……”姬元徽还没睁开眼,下意识就开始轻拍他的背,安抚性质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发间,“做噩梦了吗?”
  裴煦在熟悉的气息中重新放松下来,他迷迷瞪瞪的,话也说得不清楚:“梦到从右边,跳下去了……”
  “梦到从高处往下跳吗,是你还在长个子……”姬元徽手护在他颈后,“睡吧,没事,跳下来也有我接着你。”
  裴煦动了动,搂紧了他的脖子,安心闭上眼:“嗯。”
  。
  大概是因为近来太子动作频繁,周恃明没有急着回江州,而是暂时留在了他府上,不时来和他分析下局势。
  “太子又在朱雀街重金置办下来一套宅子,用来安置各处送去的瘦马娈童。”周恃明饮着茶,语调平淡,“太子府的府库经不起他这么隔三差五的折腾,估计没少挪用国库的银子。”
  “想挪国库的东西那不得从户部走?”姬元徽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大哥掌着户部,他能同意?”
  周恃明摇头:“恐怕是有心无力,听说大皇子这次似乎病得厉害,已经一连几日都没去户部衙门坐班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太子敲竹杠都敲到我头上来了。”姬元徽手指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国库八成被他掏了大窟窿,怕父皇回来追他的责,所以四处敲银子想把这坑填上……”
  “只是他这抢得哪赶得上他花得快?”姬元徽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手指忽然一顿,不知怎么突然转了话头,“是不是还有二十余日就到春闱了?”
  “三月初八,还有二十二日。”周恃明说完,也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姬元徽按了按眉心:“他最好别荒唐到那种程度。”
  将周恃明送走,姬元徽起身到后院去找裴煦。
  找到裴煦时他正在水塘边喂鸟,那些小鸟似乎都熟悉他了,也不怕他,叽叽喳喳围着他。
  但姬元徽一靠近过来那些小鸟就受了惊吓,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有一只乌鸦还停落在裴煦肩上,对着姬元徽恐吓似的呱呱嘎嘎的叫。
  大周为水德,尚玄色。而鸦羽在阳光下的色彩便是玄色,所以并不视乌鸦为不详。
  “小乌……”裴煦曲起食指,碰了碰它的喙。
  那乌鸦不再对着姬元徽乱叫了,它从裴煦肩上跳到他手臂上,然后扇着翅膀也飞走了。
  裴煦拍了拍手上鸟食的碎屑,掏出一张绢布来擦:“表哥走了吗?”
  “走了,忙他的事去了。”姬元徽有些奇怪,“过去请他八百次他都难得应一次,近日里却来得有些勤了,这不像是他的性子……很多事他分明可以一次说完,却偏偏要分几趟来说。”
  裴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径直道:“他别有所图。”
  姬元徽笑了下:“图什么?”
  “图人。”裴煦垂眸看着水塘中涌上来抢食的鲤鱼,“他像是在等人。他在殿下这里见到了什么人,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殿下不信吗?我从前就是这么等殿下的。”裴煦微微笑起来,“给殿下做伴读时,在学宫的哪处亭台小道曾遇见过殿下都会记下来,时常反复去走,总有一两次能遇见。”
  裴煦对这些细节的关注一向细致入微,而且很喜欢推己及人。
  姬元徽回想着近来见过的人,很快有了模糊的猜测,他看向裴煦:“融融已经捋清了?”
  “不难猜。”裴煦从腰间抽出一支笛子,“这是殿下说过的,头戴幕篱那人送来的匣子中装的东西。”
  姬元徽接过查看,在尾端看到了被刻下的一个“宣”字。
  “那个人大概是我师兄,宣存礼。”裴煦看着那支笛子,“这是他昔日从不离身的东西。”
  “从前还在书院时,他就与大皇子交好,宣氏落难后他不知所踪,如此想来大概是为大皇子所救。”裴煦情绪不高,平铺直叙道,“他曾与大皇子交好,而表哥做过大皇子伴读,他们之间必然认识。表哥要么想见他,要么想通过他见大皇子。”
  姬元徽将笛子放回到他手里:“融融觉得哪个可能更大?”
  “后者。”裴煦将笛子挂回腰间,“表哥猜的不错,他肯定还会来,而且会代大皇子来与殿下谈合作。”
  姬元徽并拢两指,抚平他的眉头:“要见到故人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笛子早不送我,晚不送我,偏偏在我与殿下婚后,旁人都传琴瑟和鸣时送我。”裴煦神色淡淡,“而他现在是大皇子府上的人,是什么用心呢。知道我为殿下所重,所以再来跟我讲些昔年情谊之类的话,好让我从旁帮他吗?”
  裴煦心思敏感,姬元徽觉得可能是因为他那个叫段息的师弟开了个坏头,于是裴煦现在看过去的旧人都觉得可疑。
  分明之前提起这人时,裴煦还会在心里感叹要是师兄还在就好了。
  姬元徽故作不知:“和这位师兄从前关系不好吗?”
  “因为昔日交好,所以才更怕连他也要来利用我。”裴煦情绪有些低沉,“我有些怕,怕回头一看昔日故人全都变得形容可怖,面目全非,竟没有一个还存着半分真心。若没猜错,他明日就会上门来。”
  姬元徽不解道:“为什么是明日?”
  “他若想利用我打通殿下这里的关系,必然少不了要与我谈谈从前叙叙旧。后日我就要去刑部衙门就任了,过了明天再来府上,可就不一定能见到我了。”裴煦轻声道,“面都见不到的话,那还如何叙旧呢。”
  “会难过的话,不见就好了。”
  裴煦没出声,姬元徽知道在他犹豫的那一刻起,心里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见了,于是顺势道:“其实见一见也没什么,见一面总好过心里拧成个疙瘩整日将这事记挂着。”
  “若他明日来了不谈事先寻我,殿下只说我不在府上就是了。”裴煦垂眸道,“若他谈完正事才说起我……那就见一见吧。”
  先谈交情再谈正事,和谈完正事再叙旧谊,性质确实不同。
  “好。”姬元徽点头,心里有些担忧于裴煦的身体。
  一步三算,多思多虑,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这对裴煦来说恐怕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见到一点旁枝末节就能推演出完整的来龙去脉,然后下意识去思考后续可能发生的一切,甚至设想出诸多应对之策。心绪一刻不停的转,身体怎么负担得了。
  而他又聪明,很多事一想就透,可有些事看清了还不如糊涂着。
  善谋者往往都难长久,半路夭折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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