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宣存礼想起方才书房里那盘棋,白子落棋全然是裴煦风格。他爱吃樱桃,那位殿下就连书房这种地方都随处备着,棋只下了一半,兴许他来之前两人正在对弈,他们感情应当很是不错。
  “你从前日子过得艰难,现在苦尽甘来已是不易……师兄现在满身泥泞,你不要近身。”
  裴煦想不出他这几年是如何过的,竟把自己耗成这样。他想上前几步好好问问,宣存礼却像受了惊吓般连连后退。
  “止步,止步,不要上前来了。”那双眼睛哀戚,几乎要落泪,“若你想要我好过一点,就不要再上前来了,昔日里和我有旧的人,只剩下你了。有时我也开始信命,是不是自己克了他们……若你今日近我,来日出了什么事,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裴煦因为他的抗拒而显得手足无措,呆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姬元徽站在不远处看着,觉得裴煦的表情看起来快被冻僵了。他走上前去,将茫然站在那里伤心的人拉到自己怀里暖着:“你想帮他?”
  裴煦张了张口,垂眸摇头:“可他不用。”
  “真可怜。”姬元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手搂在他腰间拥着他往回走,“你的好心又被人回绝了。”
  进门后,姬元徽倒了杯暖手的茶塞到裴煦手中。
  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的人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兄相去太远,裴煦显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那人在他的记忆里太过聪明俊秀,无论什么事应对起来都游刃有余,所以他下意识里就觉得,只要他活着,无论在哪里都有能力活得很好。
  可人的心一旦被捅碎了,又怎么可能还有心力去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世事难测,就连我也听说过你那位师兄昔年颇有美名。”姬元徽道,“而如今若不是你说他就是那位宣公子,恐怕已经无人能认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宣氏与当时的大理寺卿陆氏是世交,师兄与陆家独子情谊深厚,原本连婚期都定下了……”裴煦捧着茶盏的手指收紧,“可太子觊觎我师兄才德容貌,横插一脚,一定要宣氏悔婚将师兄送到他府上。”
  “师兄不愿,宣大人也不同意……不久后宣大人被丞相请去闲叙。”裴煦长长呼出口气,“后来发生的,就是从三品大员国子祭酒宣大人被人当街杀害,大理寺卿陆大人为其鸣不平,也被株连下狱,从此宣氏陆氏败落……”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挟私报复。
  “父母亲人,还有未婚夫,全因太子一己私欲遭难。”裴煦将茶盏放下,垂眸:“这大概也是他愿意去投大皇子的原因。”
  实在是很惨烈的过往。
  姬元徽停顿了下,然后将方才宣存礼留下的契券递给裴煦看:“科举一事,事关国本,无论如何都是要查的,但这事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也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裴煦将那张纸票接过,放在手中翻看:“科举是国本,太子也是国本,殿下是担心陛下会舍前者保后者吗?”
  姬元徽眉头一动:“不会吗?”
  “殿下多虑了,至少现在陛下还不必做取舍。”裴煦温声道:“从来都没有昏庸的储君,只有不尽责的师长和邪佞的属官。”
  姬元徽抬眼,思路明朗了许多:“你的意思是,这次无论如何,被处理的都只会是丞相?”
  “这是好事,毕竟若是根系不铲,无论枝干如何被摧折都还会有复萌的机会,而王家就是太子党的根。”裴煦微微笑起来,“陛下虽说离京养病,但也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京中消息。今日情景,陛下不像不知,倒像是顺势而为。”
  [陛下恐怕已经有意要废太子了,但因为做的比较彻底而有些慢,王胤若倒了,太子党再想复起就难了。]
  [届时哪里还有什么天潢贵胄呢……只剩丧家之犬,任人打杀。]
  后面两句语气太像乱臣贼子,裴煦大概是还顾及着那么一点读书人的体面,点到为止,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微笑着抿了口茶,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他眼睛里有光,宁静而平和,但若是细看,温柔的神情下虚虚掩着的却是涌动的野心。
  姬元徽觉得他这幅神采奕奕的模样真是漂亮,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
  裴煦虽然不知道姬元徽为什么突然摸他的脸,但能看懂那双眼睛里的欣赏和珍视。于是他闭上眼,微微歪头将自己的脸颊贴进姬元徽掌心。
  摸第一下,裴煦闭上了眼。
  摸第二下,裴煦轻轻在笑。
  摸第三下,裴煦将身子一歪,倒进了他怀里。
  他在姬元徽怀里睁开眼,看他,“被殿下摸得没有力气了……”
  姬元徽失笑:“又冤枉我。”
  裴煦将握在手里的纸券展开:“殿下,此事交由我来办吧。”
  姬元徽道:“打算怎么做?”
  “事以密成,不宜声张,更何况还是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裴煦条理清晰,“先去探探虚实,然后据实记录,越过尚书,直接呈奏皇上。若是顺利接下来就是金羽卫协助拿人,扣住头目,刑讯问出同党。”
  裴煦叹气:“口头说起来容易,真要落到实处免不了一波三折。陛下不在京中,光是呈奏这一事就要费许多周折。”
  姬元徽缓声道:“奏疏我来帮你递,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多谢殿下……这样大的案子,但愿能掀起些波澜来。”裴煦神色有些难过,他抓住了姬元徽衣袖的一点边角,“他们害得我师兄一家人好苦。”
  姬元徽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裴煦很放松,话也多了起来:“读书的时候,同在书院,师兄待我很好……师兄对所有人都很好,别人都说他是君子。我不知道君子该是什么样,于是就学着他的模样待人接物。但我脾气不如他好,做不到那么宽和,总是生气,最后还是放弃了。”
  “学他待人接物?”姬元徽手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道,“很喜欢他吗?”
  “不。”裴煦眨了眨眼,“因为他名声好,我有些羡慕。”
  姬元徽没忍住笑了下。
  裴煦是有些争强好胜的,但争的不明显,自己暗戳戳和自己较劲。若是争来了就昂首挺胸像只小孔雀,没争来也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把事摆到明面上,只当是没这事就是了。
  “殿下刚刚的表情好严肃。”裴煦伸手,碰了碰他的唇角,“不笑的样子,像是想把我吃了。”
  姬元徽身子往前压,将他挤在自己和矮桌之间,咬他推在自己唇边的手指。
  靠得太近了……几乎都能听清彼此的心跳。
  “爱之深,妒之切。发之于心,本也不由我。”姬元徽将掌心按在他胸口,像是在丈量他的心脏,“你难道就能不妒不怨吗?”
  裴煦眼睫颤动,并没有否认。他开脱道:“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姬元徽捏着他两颊按了按,裴煦张开唇瓣,他低头吻上去,亲得有些凶,裴煦感觉自己舌尖都有些发麻了。
  被放开时,裴煦因为缺氧有些发晕,他抓着姬元徽的手臂支撑自己,眼睛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了姬元徽眼底涌动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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