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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面馆 第42节

  湘姐儿一收回来放池子里,有余便立刻洗了,洗好了碗,甚至还能帮沈渺递柴火。
  让沈渺感到十分惊喜的是:有余居然会烧火!
  要知道,古代这种柴火老灶,烧火也是个技术活,大火要添多少柴,中火、小火又是多少柴,还得时刻盯着,必要时还要拉风箱。
  就算心智正常,一个好的烧火丫头,没几年也磨砺出不来。她本以为这样较为复杂还需要快速反应的工作,有余是做不来的。
  没想到有余竟真会烧火,当沈渺说:“有余,转中火,抽一根大柴。”她啊一声算应了,便握住火钳,稳稳当当地将柴火抽出来,抽出来后还知道拨弄一下灶膛里剩余的柴火,让柴堆得疏松一些,免得火渐渐灭了。
  有一会儿外面铺子不忙,沈渺便没有发号施令,而是仔细观察了片刻。她便发现有余还会主动通过拉风箱来维持火候,看到火小了,便将风口调大,看火烧大了,又推回去一些,使得进入炉膛的氧气减少。
  看到炉膛里炉灰堆得多了,她又默默地蹲在那儿掏炉火。烧出来的炉灰可以肥地种菜,沈渺让她都铲到菜地去了。
  有关烧火一事,沈渺在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烧得如此熟练,心里便觉着值了,就算一顿吃四碗饭,也值了!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她们四人一口气忙到了戌时,雷霆已自发地趴到后院的院门边看门守夜,黄狗自己的狗窝不睡,又去和戎戎小白鸡和花母鸡一块儿挤鸡窝,铺子里总算也渐渐冷清了下来。
  大宋没有宵禁,因此内外城之间的城门会专留两三个门洞用于通行,有余她娘也在沈渺关门前赶来接她了。她似乎不舍得坐车,是一路走走停停跑来的,来的时候,额角都是汗,气喘吁吁的。
  沈渺牵着有余出来,当面大大地夸奖了她一顿:“你家有余好能干呐!年家婶婶,她今儿一只碗也没有打碎,方才我让她歇歇,她竟还把四只水缸全挑满了,地也洒水扫了。而且今儿正好有收泔水的来了,她一个人就把泔水桶抬起来了,帮我送出去换了三文钱呢!”
  宋朝有专门走街串巷去回收泔水的“日掠者”,他们会低价回收汴京城的泔水运到乡下,卖给养猪场或是卖给需发酵农肥的农人,十分环保先进。
  年婶娘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夸有余能干,激动得眼含泪花:“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呀。沈娘子你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她方才一路过来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既担心有余闯祸又担心她会不会因做不好而挨打,如今,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而有余似乎也能听懂有人在夸奖她,扁平的脸红扑扑的,又开始冲沈渺傻笑,笑得两只宽宽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送走了有余,说好了明日来上班的时辰,沈渺转身回去,刚卸下来一块门板准备关门,结果就有个喝得醉熏熏的年轻男人,垂头丧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卷草纹的青色丝帛宽袖衫已变得腌咸菜般皱巴巴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童。
  “店家娘子,来两碗羊肉面吧。”那书童扶着他坐下,走到柜台前点了菜,“还要一碗醒酒的二陈汤。”
  “好嘞。您坐,我来拿。”沈渺开了饮品柜子取了一瓮给他,又禁不住瞅了瞅那男人。
  好眼熟啊。
  但又有些不记得了。
  可能是先前在桥市摆摊儿时买过她的手抓饼吧?沈渺耸耸肩,回去扯面,正好还剩一点儿面,今儿正正好,卖完这两碗便卖光了。
  有了有余,她今日面卖得都多了,而且一晚上从从容容,忙而不乱,让她现在都还精神奕奕,一点儿都不觉着累。
  她一边拉面一边琢磨:等会关了门,要不要熬点卤汁,顺带卤点儿猪头肉,明日也好上个新品——打卤面?拍黄瓜拌猪头肉?
  她在畅想中做好了面端出去,却见济哥儿也有些神思不属,拖拉着步子,撩开帘子出来了。
  “阿姊,湘姐儿已经哄睡着了。”
  沈渺却看出来他神色不对劲,便轻声问:“你怎么了?”
  沈济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坦诚道:
  “这几日读书,我总觉着停滞不前……有时还会出神,总想离开书案。今天去书局看书,也是盯着字却看不入神。我也不知我怎么了,这颗心静不下来。”沈济很内疚,阿姊那么辛苦,他却还不专心读书,心里便好似装了个水桶,总在七上八下地晃悠。
  真没出息。
  他声音愈发低下去,“再过几日辟雍书院便要放榜了,阿姊,若是我没有考上怎么办?”
  沈渺这才知晓济哥儿稳重懂事的表相之下其实一直都不安着。她也有些愧疚,这些日子为了铺子能顺利运转,她也忽略了他,不然她应当早早便能发觉济哥儿的情绪低落了。
  不过,济哥儿这性子竟愿意主动寻她说心事,也已十分不易。
  “来,坐到阿姊身边来。”沈渺拉着济哥儿坐到铺子里最角落的桌子上。
  还有食客在吃东西,铺子里更不能没人看着,沈渺便干脆就在这儿与他说话了。
  她揉了揉济哥儿的头,轻柔地说,“阿姊也对不住你,这些日子都忘了要放榜了,你一定担心得好些日子没睡好了吧?你方才问阿姊,若是没有考上怎么办,那阿姊便回答你,凉拌。爱怎么办怎么办。”
  “没关系的,考不上就算了,这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若是你还想读书,我们另外寻先生读,若是你不想继续读书了,也无妨。阿姊和你一起寻一门你喜欢的手艺,学一门手艺过活也行。”
  沈渺细细地开导他,可济哥儿听到这话却开始惭愧内疚得眼眶都红了。
  “是我没用,辜负了你,阿姊。”
  “哎呀,你别这样说。”她想了想,“对了,阿姊在金陵时,曾听说过有一个叫徐霞客的人。”
  “我跟你说说这个叫徐霞客之人的故事吧。他出生在江阴,家中是当地十分富庶的富商,有良田阡陌、商铺连绵。他家中祖上还都是读书人,高祖还中过举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耕读世家,他的父亲却只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不教他追求功名利禄。当知晓徐霞客喜爱山水地理,想出去游历天下时,他的父母都鼎力支持,甚至将家中的家产变卖了用来支撑他出门的花销。
  当徐霞客的同窗、世交、朋友都在追逐仕途富贵功名时,他却带着父母的理解与爱,在冬日独自一人爬上了黄山,在游记中写下‘初四日,兀坐听雪溜竟日’这样的句子。他在黄山的峰顶,听了一夜积雪相融之声,直到天明。此人的经历若是放在其他人家,一定难以理解吧?可是阿姊却听了十分感慨。”
  沈渺望着济哥儿迷惘的眼睛,轻轻道:
  “济哥儿,人唯此一生,也只此一回。我们读书不能受功名利禄的裹挟,一味求一个结果。你更要明白,你这辈子想成为怎样的人呢?你这一生最喜欢做的是什么事?阿姊希望你的一生也应当是有自己的追求,能够快乐地度过一生的。至于什么要成家立业、要顶立门户,其实都不是你的责任。你或许觉着阿姊很辛苦,一个人经营这个小铺子。你能心疼阿姊,我很高兴。但是么,阿姊也要告诉你,阿姊其实是心甘情愿的。我很喜欢做饭烧菜,我也喜欢有个小店忙碌,我就是喜欢挣钱啊。”
  沈济先是震动、惊讶,却又忍不住被阿姊最后一句那样坦荡荡的“我就是喜欢挣钱”逗笑。
  沈渺见他听进去了,便也笑了。
  “那徐霞客在外游历时,也总有遇上强盗抢劫、同伴病逝、身体病痛等等磨难,可是他没有停下,没有放弃自己的志向,他仍然用双脚丈量了天下,哪怕患上腿疾再也走不动了,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因为他的手却还能动,所以最后,他依旧写下了十分宝贵的《徐霞客游记》。”
  沈渺拍拍济哥儿的肩头,“所以,考得上考不上,有什么关系呢?不要颓唐不要难过,你尽心尽力了,也问心无愧,这便足矣。”
  阿姊掌心的温度落在肩头,又轻又暖,却又像一阵风,轻易便拂去了他肩上自己强加在身上的重担。
  他忍了又忍,才将眼底的酸涩憋了回去。
  他没哭,可是铺子里,却另有人嚎啕出声。
  沈渺吃惊地转过身去。
  铺子里那年轻男人,哭得手抖,他放下了筷子,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哭得涕泗横流,浑身颤抖,仿佛多年来积攒在心中的郁气与颓唐,全被沈渺一番话说中,此刻终于如开闸放水般倾泻了出来。
  之后他又哭又笑,好一会儿,竟就这样哭哭笑笑、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
  “人唯此一生,何为真乐?人唯此一生…唯此一生……哈……我这半生,才是笑话……”
  “抱歉,抱歉。不必找了。”那书童见此情形,来不及数钱,忙掏出一大把钱来会账,又向沈渺长揖一礼,就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沈渺与济哥儿对视了一眼,实在没闹明白怎么回事。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就成这样了?看来古代的年轻人压力也挺大啊……沈渺摇摇头。
  不过人走了,正好关门。
  “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隔日一早,沈渺已经忘了昨晚那奇奇怪怪的食客,打着哈欠起来开门,门前果然又排起了买方便面的食客,但明显没有前几日那样火热了,人少了不少,都不用发竹签了。
  但没想到头一个竟然……
  她揉了揉眼,以防自己看错了。
  “九哥儿?”
  谢祁站在晨风中一笑。
  这时,她睡眼惺忪地看着谢祁,却忽然又记起了昨夜那撒酒疯恸哭的食客。
  她恍然大悟——她总算知晓为何她觉着那人模样十分眼熟了。
  那奇怪的人生得与九哥儿还有些相像嘞!眉眼和鼻梁都有一些相似。
  等把方便面卖完,铺子里暂时安静下来,沈渺才有空招待买了三份方便面却没走的谢祁,好奇地问道:“九哥儿似乎有什么事儿?”
  谢祁点点头,正了正衣冠,郑重地站起来道:“沈娘子,有关这速食汤饼,我与阿娘思量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决定冒昧前来相问,不知能否与沈娘子合办一家专做速食汤饼的汤饼作坊?由谢家出银子、出靠得住的役人,由沈娘子出方子、还有后续速食汤饼膳味和技艺的新变……”
  沈渺眼眸瞬间一亮!
  方便面经由她的手提前了数百年问世,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原本那群厢军来吃时,她便开始冒出“要不要办个泡面厂”的念头,并且细细思量过,奈何自己手头没银钱,也没门路,便搁置了。如今谢祁一说,她立刻便两眼放绿光地点头:“好。”
  惹得谢祁一句:“还请沈娘子慎重考虑……”卡在喉咙头,一时吞不下吐不出的。
  他不由睁大了眼:“……沈娘子,此事其实事关重大,我们家想办这个作坊,其实并不是为了在汴京挣银钱,而是想将这个作坊办在幽州,你你你先别贸然答应,且听我细细与你说来,你听完后再答应无妨。”
  沈渺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谢祁无奈地叹笑道:“我虽是谢家人,却并不希望沈娘子吃亏。”
  “九哥儿放心,我这人什么都爱吃,就不爱吃亏。”
  沈渺狡黠地眯起眼,伸出五个手指:
  “实不相瞒,这事儿我先便想过……九哥儿不如也先听听我的想法:君出财帛,我献技艺,这没问题。但是!我要持有那作坊三成所有权,我可以不管日常经营,但希望能岁岁按此分红。”
  第43章 重新做人
  “驾——”
  天色沉郁, 老天似乎正憋着一场雨,悬而未下。一些远道往来汴京的行商身负行囊,牵着驴马或是骆驼风尘仆仆。周大小心地驾着谢家的车马离开了沈记汤饼铺, 从熙熙攘攘的街巷闾阎之间, 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辕轻颤,轮轴咿呀作响,入夏后刚换的纱织车帘随风而动,谢祁坐在车内的身影隐约可见,他微微蹙起眉, 正在沉思着什么。
  直到马车停到谢宅东边角门,谢祁便跳下车来, 嘱咐了周大一句:“先侯着,一会儿只怕还要出门。”便急匆匆进了正院, 直奔郗氏素常理事的小花厅。
  他穿过外院长廊,刚迈进垂花门,专在门上侯着通传的门子见了他,立刻躬身道:“九哥儿, 大娘子正忙,嘱咐奴与九哥儿说,若是九哥儿来了, 便让九哥儿先回自个院子,等得了空,再遣人来请。”
  谢祁刹住了脚, 满腹纷纭的心绪好似被堵在胸口, 方才,沈娘子说了好些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话,什么“若是真要供给边关, 你们应当会征得朝廷许可吧?若是上头不许,我便不做这买卖,我只是小民,无法与朝廷抗衡,这是其一。
  其二,我觉着即便朝廷恩旨同意,咱们最好也谨慎些,这样长久合作风险更小。有个法子,你们可以参考参考,我的想法是最好能在谢家之下,实际作坊之上,多设置一个‘防火墙商号’,让这个汤饼作坊的实际所有人,不是谢家,也不是沈家,而我们两家人通过持有这个防火墙商号,间接控制这作坊。
  九哥儿?九哥儿你能明白吗?其实一层防火墙也是不够的,最好设计更高层级……这样能将家族资产与商号风险彻底剥离。”
  他十分努力地记下了,但听得这脑筋好似毛团般打结,只觉着比一个时辰写十篇策论都难呐。
  但母亲是料理、经营家产的好手,或许她能听明白沈娘子言下之意!
  他又在脑海中将这些听不懂的话默背了一遍,缓了缓,才追问道:“母亲还要忙多久?可知道是哪位管事还是庄头在里头回话?”
  门子也疑惑呢,摇摇头:“是三哥儿来了,一大早便背了个大包袱,来正院侯着大娘子起身了。”顿了顿又笑道,“也不知是不是三哥儿又生出什么古怪念头了,九哥儿若是着急,不如在园子里逛逛,只怕大娘子听得生气,一会儿又要将他打出来了。”
  谢三郎不着调,现都已二十几岁了,还时常挨打,那是每个谢家仆役都知晓的事。仆役们明面上不敢漏出来一点儿,但心里未曾没有看轻这位三哥儿的时候。
  谢祁疑惑地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早着呢,三哥儿在家的时候可从没有早于午时起身的,今儿是怎么了?想了会儿,想不出来,便叹了口气,弹弹袍子:“那我去给太婆问安,一会儿若是三哥儿出来了,立即来叫我。”
  “嗳,奴记下了。”
  谢家太夫人在外是有名的乐善好施、崇佛重道之人,因此她也住在离大相国寺最近的谢家北侧小院,以书法闻于朝堂的谢父还亲笔为母亲居所龙飞凤舞地题了“萱草堂”三个字。
  萱草堂移植了许多葱茏茂密的青松与古柏,整日里佛香缭绕其中,外人来拜会,总说不愧是虔诚之人居住的清静之地。但当谢祁顶着一身清凉的松风,迈入这清静雅致的小院,便听见太婆声如洪钟地大笑道:“胡了!胡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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