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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华缨也没推辞,骏马蹄声清脆,几息间便到了门前,带她翻身下马,护卫连忙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缰绳,便将这良驹牵去马厩。
  华缨没进去,站在门前等祖父。
  车轱辘压过石板,片刻,马车到了跟前,华缨上去打帘,脑袋探了进去,“祖父!”
  徐鉴实方才便听见了动静,这时见着她,不觉得笑,“出门玩儿了?”
  问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衣裳,“怎也没穿件披风,虽是开春,但这天儿还没见暖呢,仔细着凉。”
  华缨搀扶祖父下了马车,祖孙二人拾阶而上进了府。
  “穿了的,跟湘表姐去了趟东营,披风给了旁人。”华缨说。
  “东营?”徐鉴实稍讶异,“见着太子殿下了?”
  华缨老实点头,“碰见了。”
  她没多说,徐鉴实也不多问。
  太子自去岁出了学宫,昌隆帝便允他参政,却领的是些无足轻重的差事。
  去岁修水利,兴农田,这年儿刚过,今日早朝时,昌隆帝又将东营去岁自边境回来的伤残兵卫安置之事交给了太子,这些事交给旁人也做得,昌隆帝之意,不过是不愿太子掌握权柄罢了,只能扒拉些不紧要的琐事给他做。
  徐鉴实得回院子去换常服,华缨直接过来了堂院,檐下亮着灯火,这个时辰,府中几人都回来了,隐约能听见屋里人温声絮语。
  “大小姐。”檐下候着的丫鬟问安道。
  华缨微颔首,朝旁边的耳房抬了抬下巴,“天寒地冻的站这儿做甚,进去里面吧,有事自会喊你们的。”
  “多谢大小姐。”
  华缨打帘进来,便对上了爹爹颇为幽怨的眼神。
  她摸摸鼻尖,咧嘴笑道:“爹爹今日会友,可还欢喜?”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徐九涣颇为怨气的拍了下桌案,“我可是特意推了饭邀,回来陪你用午饭的!”
  华缨:……
  “我也没吃多好,豆腐小丸子,米饭都没家里的香呢。”她表情再是真诚不过啦。
  徐九涣哼了声,“去哪儿玩儿了,都没带我。”
  旁边剥糖栗子的华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她知道呢!
  她今日与弟弟跟着阿娘去外祖家吃席,还如往常似的,跟几个未出阁的表姐在暖阁玩儿,嘿嘿~三舅母以为湘表姐在暖阁与她们玩儿了一日,实则表姐早偷溜出去找阿姐啦,她们掩护打得可好了!
  华敏挺了挺小胸脯,满脸骄傲。
  “去了东营。”华缨走过来,老实巴交的说,就听他爹又哼了一声,比方才那声重些。
  她捏了颗被炭火烤得温热的小橘子在掌心暖手,在炭盆前蹲了片刻,仰起头说:“我见到了营妓。”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了须臾。
  挨着剥栗子的母女俩,旁边背书的父子俩,皆朝这边看了过来。
  “爹爹,营妓之事,你如何看?”华缨又问。
  看个屁。
  徐九涣心说。
  他拎起茶壶,倒了碗热茶递给她,又抢了她手里无意识捏的小橘子,三两下的剥了皮,塞了橘子瓣进嘴里,这才不慌不忙道:“那朝上尽是肱骨良臣,哪轮得到我操心国事?”
  竖起耳朵的徐士钦:……
  他在期待啥?
  “可依我看,那些女子就是如今的贱籍奴婢。”华缨莹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赵徵说,那都是罪臣之后,可若当真无可宽恕,斩首就是,何必将她们充为营妓?再者,怎那些男的就不必受这些折辱?”华缨又说。
  宋喜默默的看向了自家夫君。
  徐士钦眼皮跳了跳,连忙道:“泱泱!那……有辱斯文。”
  华缨扭头,看了二叔片刻,忽的盘腿坐在了炭盆边,“现在呢?”
  徐士钦没听懂。
  旁边矮榻上的徐九涣却是轻呵了声,“那些蛮夷之人,也无无明可讲。”
  “可我们讲啊,”泱泱手托腮,“瞻彼洛矣,维水泱泱[1],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2]。泱泱华夏鲲鹏路,华夏蛮貊,罔不率俾[3],外族称为蛮夷,盖因其无文明德行,规矩礼教,这是为了区别人与畜生,人有规矩,畜生没有,可那些凌辱女子的,是人还是畜生?”
  徐士钦咽了咽唾沫:……
  老爹呢!
  咋的还没来!!!
  “畜生。”华敏幽幽答。
  屋中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瞬,恰好徐鉴实过来,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边抬脚进来,边问:“怎么?”
  华敏将方才的话,鹦鹉学舌似的叭叭儿说了,双眸看着祖父。
  屋里几人都没言语,难得安静。
  徐鉴实接过次子递来的热茶,呷了口茶水,缓缓道:“圣祖帝时,百废待兴,前朝贱籍奴婢,是奴隶,形成了畜产,子孙后代世代为奴,朝廷收到的徭役赋税,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少,圣祖帝以此为鉴,废了贱籍奴婢,百姓都是良籍,伺候庄稼也好,经商也罢,既能繁荣经济,安居乐业,又能充盈国库,何乐不为?”
  他说着,看向膝边坐着的孙女,循循善诱的问:“若你今日要提废营妓之事,于朝廷,于百姓,有何益处?”
  华缨下巴抵着祖父膝上,当真仔细想了想。
  片刻后,她仰着脑袋摇了摇,“于百姓,那是罪臣之后,越是被磋磨得惨,才越是赎罪孽,百姓方觉大快人心。于朝廷,杀鸡儆猴,震慑朝纲,营中将士更是大喜。若要废了营妓,非但无利,还会得罪武将卫兵。”
  徐士钦颔首,“文臣武将之间素有间隙,但这事,却是少有的意见统一,毕竟,除了营妓,还有官妓,若是将营妓废了,那官妓要不要废?届时,恐惹众怒。正因如此,从前几位提及营妓之事的官员,皆受排挤,多是外放,潦草一生。”
  华缨不吭声了。
  她知道此事艰难,也恐徐家受她牵累,她不惧怕前者,却是害怕后者。她于家中无功无绩,但备受疼宠偏爱,家人待她愈发好,她便愈发惭愧。
  “此事若是做成了,可就名留史书了?”旁边悠哉看戏似的徐九涣忽的问,神色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徐士钦眼皮狠跳一下,神色颇为一言难尽,看他片刻,憋出一句:“你何时有了这般雄鸿鹄之志?”
  徐九涣眉峰一挑,似是诘问一般的说:“就兴你日日穿着官袍在我跟前晃?”
  徐士钦更吃惊了,“你想做官?”
  “不想!”徐九涣回得利索至极。
  “……”
  对着几人的神色,徐九涣轻笑了声,悠悠道:“我想看我闺女的热闹。”
  华缨汗颜。
  徐鉴实没忍住,给了他一记瞪,看向膝头趴着的孙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想成事,便得先想想,此事若如你所愿,于旁人可有何利处。”
  “可是,就没有不为利益的?”华缨仰头,面色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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