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厢,镇国公起身,立于殿中,拱手禀道:“回禀官家,臣无治军之方,如今三营战力不如先祖之时,臣自惭愧,决心替官家练兵,早日收复失地,将士们吃着军饷,食君之俸禄,必当分君之忧,不该耽于女色,不务正业,臣做主,将那些营妓撵去了。”
苏余兴任指挥使,除调兵谴将,封授官员之事外,营中大小事,他皆可做主。
如今只是将些身负罪孽的营妓撵了出去罢了,职权之内,并不算错。
可此事昌隆帝一无所知,他们竟是私底下动了手。
他沉出口气,半晌没说话。
华缨的目光越过大半个金碧辉煌的殿堂,看向了对面武将席位,与小诸葛和黑将军对了眼,心里忽的通透了些。
眸光收回,她看向殿中那道挺拔的身姿。
苏余兴与赵徵的亲舅舅,他们二人行事,有这层甥舅关系在,如何也牵扯不到营私结党,可与那几位将军不同,若今日是他们站出来,赵徵且不说能否成事,自己也会缠在茧蛹中脱不开身。
“你的意思,是要将营妓废了?”昌隆帝沉声问。
他语气无甚变化,却是没来由的让人心口一沉,殿中的歌舞撤了下去,愈发显得寂静无声,好似石头压在心口,让人喘不上气来。
华缨手不觉攥紧了,目光灼灼的看着那瞩目处。
第48章 五吊梨汤。
苏余兴禀的是,将西郊三营的营妓撵出去的事,赵徵求的是,给那些被撵的营妓赦令,二人谁都未言,要将营妓废除的事。
昌隆帝这话,分明是指摘苏余兴擅自更改律法,僭越犯上。
那便只能是,他早知赵徵筹谋废除营妓之事。
他想动的不只是苏余兴,还有赵徵这个太子。
话是对着苏余兴问的,华缨却是后背登时泛起冷汗,只觉心口发寒。
祖父曾说,昌隆帝算计人心,伤了父子情份,那时华缨亦觉得惋惜,可这会儿瞧来,方才惊觉,皇家又能有几分父子情?
昌隆帝从未因自己所为而悔憾过分毫。
殿中静得针落可闻,平嘉皇后心口猛坠了下,张唇正欲求情。
“若是为了社稷安稳,废了营妓也未尝不可。”
赵徵神情清冷道。
他这话,在昌隆帝预想之中。
那日知晓他起了废营妓的心思,昌隆帝便等他在朝堂提出,只是不想,今日苏余兴这个指挥使竟也与他同出。
昌隆帝目光落去那众武将席位,气沉丹田道:“太子之言,诸位将军如何看?”
今日宫宴,本该是君臣同庆,吃宴看歌舞,等宴散时去观烟火,便能相继出宫回府睡觉了。
可太子陡然求赦令,将这热闹气氛赶得丝毫不剩,再听昌隆帝这句平静的问话,只觉毛骨悚然。
“末将以为,营妓供军中将士纾解,是官家体恤。”
“正是!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儿郎,成日里操练,有几个营妓也无可厚非!”
“镇国公自个儿美人在怀,总不能不让将士们碰女人吧!”
……
前儿吃酒的几位将军,相继出言。
说话粗俗混账,在场的贵妇女眷们不禁掩耳。
昌隆帝吊起的心稍安,脸色也好看了些,正欲侧首去问另一边的文臣。
“官家在上,今日容禀。”一道飒飒姑娘声忽的响起。
众人闻声循去,便见一道葡萄紫的身影步入殿中,罗裙涟漪,她伏首跪拜,遂抬眼,目光之清泠,静望着坐高堂的人。
“华缨顽劣,几日前于东营见着三位卫兵欲对一位营妓行苟且之事,时乃晌午,操练将歇,诸位将军所言,将士以营妓发泄无伤大雅,可这般无视军规,行径猖狂,也是男子气概不成?”
此言一出,殿中女眷皆神色一变,再瞧她时,眉眼间多了些复杂。
华缨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行秽者尚且不觉羞耻,昂首挺胸,没有要受害者挖眼洗污的道理。
她扭头看向方才理直气壮回话的人,字字铿锵:“昔日孙武斩嫔妃,孔明挥泪斩马骥,诸位可知何意?孙膑与吴起合攻赵国之时,将妻子的衣物都烧了,以军事为要,旁事皆搁置。先人尚且如此,我辈却是不及,几个营妓当真如此紧要,那些将士便离不得女子的罗裙?”
这话好似骂在了人脸上,殿中男人们脸上神色都讪讪。
“徐大小姐这话过了些,我朝将士再是不济,也是护卫边地的铁骨汉子,怎可受你如此侮辱!”有人不满道。
“这便恼了?”华缨目光清明,神色却是极淡,额间花钿艳色,也没将她眉眼间的冷厉融去半分,“坏了军纪事小,但若失了斗志,那双手握不住刀,提不起枪,只会解女子玉带便事大了。”
“你!竖子猖狂如斯!”
相比他的力竭声嘶,华缨声音平稳而清亮,响彻殿中,“将军如今生白发,若是有朝一日,官家神谕,收复五州,将军可有推崇的后辈,信他能成先者力有不逮的夙愿?”
燕云五州,那是多少将士的隐痛。
殿中渐起嘈杂声,有人拍案而起,毛遂自荐,当的是一副不受屈辱的铁骨。
接二连三,竟是站起了五六人。
华缨对上那几道愤愤不平的目光,她的神色始终平静,而后,她看向了那位老将,问:“将军可敢用他们?”
等了片刻,那老将脸上肌肉抽动,在几声‘将军’的催促下,始终一言不发。
华缨也没逼迫,目光收回,望向昌隆帝。
“圣祖三年,为着民之安康,废了奴隶制,苛捐杂税减两成,百姓耕田织布,经济日渐繁荣,如此,战五年,稳定边关。乾德三年,为着经济发展,圣祖取消了宵禁,汴京城热闹通宵达旦,经久不消,民生裕丰,战乱带来的疾苦渐消。”
“太祖七年,为求海晏河清,改制谏官,让臣子敢于直言,保其上谏之权,自此有‘得寇凖,犹文皇之得魏徵也’的赞誉,开创我朝之盛景。先帝之时,几回征战燕云五州,收复失地,虽不得,但我朝今日之百姓犹记,燕云五州是我朝之失地,我朝将士铮铮铁骨,来日未尝不可取。”
“官家高坐明堂,心怀天下百姓,创明泽盛世,麾下数十万将士,也该当以先人未尽之事为己任,西郊三营乃是先帝为收复五州所设,五州一日未收复,便一日不敢忘怀,一日难安寝。官家体恤他们为我朝江山浴血奋战,可为人臣子,唯官家马首是瞻乃是本分,镇守江山亦是。镇国公撵走营妓,大抵也是瞧见了如今西郊三营十万大军的颓靡不振,用心良苦,太子殿下说废营妓未尝不可,顺时而为,顺势而为,将军不敢点新将,官家可会以这几位小将封将挂帅收复五州?”
昌隆帝没说话,一双浑浊松弛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双黝黑透亮的,少年不负山河,身有抱负。
皇后以为徐太傅将孙女养在乡野,没有规矩,不识礼数,还生了退亲另娶太子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