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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他过去总以为,自己被本家排斥,是因为自己天份不够,实力不强,所以才不能入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弟子的眼,所以他的母亲去提出这样一个实在是微不足道的请求时,却被羞辱至此。
  为此,他黯然神伤了许久,恨过自己的无能,也恨过永嘉江氏。但他到底不是那般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人的人,所以如此辗转痛苦到最后,他将一切的原因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后来,为了想要给母亲争一口气,他愈发勤勉努力,日夜不休地沉浸于机关一道,自觉有所成就,却并未对自己的现状有任何改变。
  那些白眼与讥嘲,从未远去。
  圣贤书让他忘忧。
  可放下圣贤书,所有的纷扰就重新回到了耳中。
  所以他在越来越多的时候捧着书,在所有热闹的角落里埋头苦读,最终成为了平妖监所有人口中“无趣的书呆子”。
  他懊恼过,不甘过,在无数漆黑的夜里难眠落泪过。
  却从未想到,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原来根本与他无关。
  会那等偃术之人,本就看不起机关术,可如今天下大变,他们所精通且苦练数年的偃术一夕变成了邪术,只能仰仗过去看不起之事东山再起。本家有多少弟子心底失衡,难以接受,是这样的失衡与没有天份的微妙嫉妒,才导致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可如今,他一夕知道了真相时,却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知道。
  他的那些日夜的自我开解像是笑话,为之而付出的努力像是他自己无人在意的一厢情愿。
  那些本家弟子的嘲笑声在他耳边响起,那些谩骂与高声的讥讽在他脑中回荡,那一日四子和八子充满恶意和高高在上的嘴脸赫然在目,而母亲归来时后,行将就木万念俱灰却还要强颜欢笑安慰他的神态,也在他的眼中。
  程祈年慢慢抬头,看向谢晏兮时,他的眼底甚至已经有了一片赤红。
  那里是恨,是不甘心,是想要燃烧毁灭一切的冲动。
  而现在,他有了将这一切兑现的机会,那些不眠不休的夜,那些母亲受过的折辱,那一扇背后满是腐朽却对他们母子紧闭的大门……所有这一切,只需要他现在点头,就可以如他心底那些埋藏最深的阴暗想法一样,彻底翻天覆地。
  方才他听到的那一点内容,哪怕不去深思,也足以证明,面前之人,的确有他所说的这个能力。
  谢晏兮静静地看着程祈年。
  他方才的话语算不得隐晦,程祈年也不至于听不懂他其中的隐藏的意思。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换。
  如此乱世,永嘉江氏本就早已不在世家的权力中心漩涡,不复昔年荣光,甚至有些新贵对于永嘉江氏四个字闻所未闻,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域偏荒之地,便是有世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最后也只会变作平妖监案头的一纸不起眼的文书。
  如果程祈年想,他可以帮他做这件事。
  ——只要他不要将自己方才看到听到的一切说出去。
  程祈年嘴皮颤动,神色挣扎犹豫,眼底的那抹红却昭示着他分明已经心动。
  心动将这一层枷锁和烙印从自己和自己的母亲身上彻底抹去,让自己从这样无休止的自我折磨中彻底解脱出来。
  谢晏兮见过太多人心,从来都最是知道应当如何攻心。
  只是越是知道,越是觉得人性不堪一击,人的本质,不过是欲望驱使的血肉罢了。
  他几乎已经想到了程祈年会如何回答。
  长久的沉默后,程祈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终于慢慢抬眼,他看向谢晏兮,嘴唇嗫嚅,目光却慢慢恢复了清明,然后缓缓道:“你——到底是谁?”
  这是拒绝了谢晏兮之前提议的意思。
  出乎谢晏兮的意料。
  谢晏兮若有所思地看了程祈年片刻,手指轻弹了两下剑柄,:“你真的这么想知道?”
  “准确来说,我没法在听到了以后,却装作一无所知。尤其谢公子方才所说的内容,实在让人难以骗过自己。”程祈年躬身一礼,肃然道:“还请谢公子据实以告。”
  谢晏兮面上却没有任何被人撞破了身份的慌乱,他看了程祈年片刻,有些散漫地笑了一声:“不如让我来换个问题。”
  他一字一顿道:“程祈年,你这么想听我亲口承认?”
  程祈年神色一顿。
  本应是他听到了如此机密,想要质问谢晏兮,然而此时此刻,他到了嘴边的话却竟然极难出口。
  面前的青年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而然有了一种上位者的强势,这种强势无关修为,无关境界高低,而是一种近乎天然的居高临下。
  程祈年的手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抬头看向本就站在更高的山坡上的谢晏兮:“谢公子此言又是何意?我不过是想要确认谢公子到底是否与前朝……”
  夜色愈深。
  谢晏兮看了一眼天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稍变,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小程监使何必再绕弯子,不如直接一点。魂忆蝶还在你身上吧?”
  “魂忆蝶?是说……那只承载了四子和八子记忆的蝴蝶?”程祈年愣了愣,才道:“少夫人都说了,天亮之前,蝴蝶就会消散,如今都已经过了两个昼夜,早就已经没有了。”
  谢晏兮静静看他片刻,看的程祈年几乎要撑不住浮在面上的那一层伪装,唇边倏而有了一抹带了讥意的笑:“是吗?她这么说,你就真的信了?”
  程祈年还要说什么,谢晏兮已经道:“就算不是本家,但是永嘉江氏的机关术师,连魂忆蝶都认不出来吗?”
  *
  里正府。
  打更声在屋外响起,王衔月的表情变了又变,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她嘴唇颤动:“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可我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没说错什么,我也相信你没有说谎。”凝辛夷道:“你只是隐藏了最关键的事情。”
  “至于我是怎么发现的……”凝辛夷深深看着她:“你我不过一面之交,就算你将我当做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也不该这么快就和盘托出一切。更何况,按照你自幼的经历来说,你绝无可能是会轻易相信别人,将所有的希望都悬于别人身上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做错的话,也许就是你太心急了,你太想让我相信你,太想让我对你有恻隐之心。”凝辛夷道:“可你既然能在这里坐等我这么多天按兵不动,只等我来找你,说明你的本性绝非今日这样急切。”
  凝辛夷在王衔月逐渐有了一丝了然的眼神中,继续道:“我猜,你原本是想要循序渐进,先见我一面,留下一些印象,再诱我前来,抛出似是而非的一些钩子,等等看我的反应,再做定夺。可惜,发生了一些让你不得不着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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