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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这道理谢玄衣如何不懂。
  婚约订立时,他还年幼,只觉得兄长不过是多了一位未婚妻,这件事也没什么稀奇,他的那些表叔和表兄们也都如此,只是兄长这婚事定下时,年纪尚幼,只等十多年后再履行,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年长后,他自然也逐渐明白了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
  ——徽元帝南渡后重建神都,与北满隔江而立,维持了天下微妙的对立与和平。这样的平静对于颠沛流离了太久的百姓来说,实在太过可贵。
  那些自诩清贵、不入朝堂不问政事,实际眼目早已遍布的南地世家们,也需要一个与侨姓世家,与当今圣上握手言和的台阶。
  这桩婚事,就是那个台阶。
  所以凝家和谢家的这一桩婚约才如此出名。
  ——因为所有人都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凝辛夷继续道:“所以,其实从这一层含义上来说,嫁入谢家的到底是我还是我阿姐,都不重要。”
  谢玄衣沉吟片刻,觉得自己明白了凝辛夷以此举例的原因:“意思是说,你觉得王衔月可能并非真正的王衔月,而是另有他人李代桃僵,所以赵宗才恼羞成怒,这样对王衔月……?”
  凝辛夷:“……”
  凝辛夷盯着谢玄衣看了片刻:“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也觉得这个猜测并不成立,但还是要夸奖你一句。”
  谢玄衣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凝辛夷不会说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一句什么?”
  “虽然不太对,但终于会动脑子了,不错。”
  谢玄衣:“……”
  怎么还前后呼应上了。
  凝辛夷看着谢玄衣蒙着面罩也显得十分紧绷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同理可得,王典洲和赵宗之间,应该也通过联姻达成了最终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交换。既然这样,那么无论他怎么对待王衔月,这样的交换都不会破裂。”
  “阿满,你说,到底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一个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发妻,也要继续维系?”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近乎喃喃,显然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和思考之中。
  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夜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下意识看向王家大院的方向。
  就算王衔月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就算王典洲对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兄妹之情,但对外,王衔月代表的,都是王家的女儿。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发妻,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牺牲,那么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还有什么是他真正在乎的?
  凝辛夷的眼前浮现了王典洲见到王夫人诡谲凄惨死状时的漠不关心,和知道了三夫人身怀身孕后的状若疯癫。
  她的心中倏而有了一个答案。
  “谢家三味药,凡人可成仙。”凝辛夷轻声重复,然后自言自语般问道:“倘若一个人,毕生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却始终得不到,他会怎样?”
  谢玄衣若有所思道:“无非是纳妾,养外室,直到得偿所愿。”
  说到这里,谢玄衣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但这仅限于问题出在女方……或者笃定自己没问题的时候。倘若知道事情的症结在于自己的身体,那么我想……”
  谢玄衣抬起眼,对上凝辛夷的眼睛:“或许他会一边不断地纳妾,养外室来粉饰太平,一边寻求别的方法,或许是药物刺激,亦或者一些邪门歪道的手段。”
  凝辛夷有些意外道:“在这件事情上,你竟如此通透。”
  “谢家擅医,我看过的医案自然也不少,少时也曾去四方馆听诊,这一类事情,实在见得太多了。”谢玄衣摇头:“可惜这骂名总让女子背负,男子却常常隐身其后,甚至有许多人为了不使妻妾改嫁后有孕,暴露自己有疾的事实,宁可让自己的妻妾在后宅耗死……”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
  与凝辛夷对视的片刻,那些有关王典洲的传言在两人信手浮现:越来越多的妾室嫁入王家,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夫人被封在一隅小院里不见天日的死亡,前一日乍闻死亡的三夫人竟然有身孕时王典洲的失态,他眼下浓厚的青黑之色……
  所有的线索,像是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某种奇特的预感让凝辛夷的心跳越来越快:“谢家三味药里,可有什么能让人……”
  谢玄衣知道她要问什么:“有。或者说,不是真的有,但至少会让人觉得有。而且所需最重要的一味药,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何日归。”
  凝辛夷拔腿就走:“我去再查一次三夫人的尸体,你……”
  谢玄衣已经跟上:“我去看王典洲是不是还活着。”
  *
  群青山。
  程祈年脸色数变,他手指翕动,却到底没有取出那两只魂忆蝶,但他随之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少夫人可知道……”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劳程兄费心。”谢晏兮神色淡淡。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了。
  程祈年自然明白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毋庸他插手,但他还是脱口而出:“你如此顶冒身份,欺骗凝家小姐,若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你可想过后果?!”
  谢晏兮脸上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程兄此刻不关心自己的性命,反而在关心我?”
  程祈年诧异抬眼。
  谢晏兮脸上的神色却倏而敛去,他站在群青山中,目光凌厉地看向了不远处定陶镇的位置,引得程祈年也心下一凛,跟着他回头看去。
  天色已经从浓黑转为了稠蓝,定陶镇也笼罩在了清晨的第一线光下,像是在无声无息的苏醒,却也好似一场静默的凋零。
  程祈年布置在城中的机关木球并无异样,他还想要操纵木球再探,谢晏兮已经纵身而起。
  “看来,还要等下一次机会才能与程兄探讨魂忆蝶和性命的事情了,程兄可千万要将这两样东西保管好。”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近乎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有光秃树枝的少许颤动,昭示着此处有人来过。
  程祈年握了握拳,被空留在原地,脸色并不多么好看,他下意识反手抚摸向自己身后的木箱子,低声道:“十安兄,再等等,很快了,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寻一个公道。”
  他折身,一边往山下走,脚步越来越快,口中一边喃喃:“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可倘若刍狗想要一点仁义呢?”
  大箱子沉默地穿梭在群青山的枯林中,夜雾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吞噬,却挡不住他的自问和反问。
  “——倘若刍狗想要一点仁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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