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压缩成了一个瞬息的交叠画面,在凝辛夷的脑中闪回,再消失,再闪回。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她,虽然有着孩童的身躯,这小小的身躯之中,却容纳了一片历经千帆的灵魂。
而她的灵魂烙印让她的身躯在醒来的刹那通灵见祟,引了天地之间的三清之气入体,搅得这片东序书院的冬日长湖上浮冰全碎,寒风呼啸。
一声长叹从湖面上响了起来。
那束缚住她的存在突然明显了起来,她越是挣扎,束缚就越是明显,她的心跳声开始变大,一声一声,仿佛要与那些闪回的画面形成某种奇妙的韵律,她无意识中转动手腕,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脆响铃音。
叮铃——
刹那间,灵台清明。
凝辛夷想到了什么,手指摸索腕间,触碰到了熟悉的铃铛,她心念一动,九点烟已经被她捏在了掌心之中,再极艰难地被搓开一节,再一节。
青烟燃起在扇骨的刹那,整个长湖的湖水都开始沸腾,水面上有碗口大的泡泡咕噜作响,天地都被搅动,似是在见证和记载这一刻,湖中沉睡了许久的那方存在的苏醒。
岸边,那道垂眸看向湖中的道服身影脸色骤变,蓦地一甩拂尘,口中念念有词,开始结印,试图加固长湖封印。
更远处,有身影飞奔而来,面上俨然写满了不安:“菩虚子道君,我正在后山与人论道,听闻长湖有异动……”
他的话语才说了一半,眼睛已经看到了如今长湖的模样,他的脚步骤然一停,脸色已经变得极是可怕。
赫然正是比起如今看起来年轻许多的凝茂宏。
他眉头紧皱,口中已经高呼道:“菩虚子道君,此子断断不能醒来,方相血绝不可重现于世,她万万不能想起发生了什么!否则两仪菩提大阵——”
菩虚子眉头皱得更紧,须发乱飞,口中念念有词的速度更快。
水面上的一切,凝辛夷一概不知。
她点燃九点烟,张口欲言,却有水倒灌入嘴,但她一字一句,已经在心中口中一并默念。
“诸方万界,皆不困我——开!”
这一刻,偷偷趴在冬日长湖外小山上的谢玄衣倏而驻足,小心地遥遥望来一眼,然后见到了他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长湖水被辟开倒流,小小的孩童悬于长湖之水中央,无数的封印法阵悬浮烙印在湖中,滔天的水幻化成怒吼的狰狞神像怒面,如长风般肆虐,将那些封印肆虐般破坏开来,岸边的菩虚子道君道袍迎风,胡须乱飞,却也已经无力回天——
湖中八岁的少女,承载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记忆和灵魂,解开了三千婆娑铃的封印,以九点烟撕开了冬日长湖。
菩虚子道君无法再将她如从前那般重新葬入湖底。
但他却能将不应该出现的那些记忆和灵魂,如封印妖尊般,封印在苏醒过来的少女心底。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重重画下一道一道繁复晦涩的阵线,那些线条在半空浮现,再一条条落在少女的身躯上,逐渐爬满她的整个身躯,然而在画到最后一笔时,菩虚子起笔再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他试了又试,蓦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是瞬息间老了十岁般萎靡下去。
于是封印法阵阵成,却又留了一线天机。
凝茂宏神色凝重,问:“菩虚子道君,如今是怎般情况?”
菩虚子神色灰败,慢慢摇头,道:“我只能封印住不应该存在于她脑中的记忆,却不能阻止她的苏醒。只是此后,每每朔月之时,封印便会动荡,这会让她痛苦无比,却又无计可施。”
凝茂宏似是在沉吟:“此事当真无药可救?”
菩虚子沉默片刻,道:“……倒也并非无药可救,倘若这世间真的存在那传说中的并蒂何日归,倘若那并蒂何日归成妖,那妖丹,倒是能让她免受这朔月之苦。”
“并蒂何日归成妖后的妖丹?”凝茂宏似是听到了什么极荒谬之事:“若是世间真的存在此物救她的命,她也不会今日遭此劫难了。”
他长叹一声,已在这瞬息间做出了决断,神色复杂道:“既然如此,长湖便也无用,从今日起,她便跟着我姓凝吧。”
菩虚子沉默无语,只是一甩拂尘,向侧让开了一步,低眉摇头,只以余光看到凝茂宏的身影越过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从此,龙溪凝家多了一个凝三小姐,名辛夷。
东序书院的冬日长湖中少了一处封印,解开了所有的禁忌,并且对过去此处的禁忌绝口不提。
因为菩虚子知道,有朝一日,那个曾经被封印在这里、并且失去了记忆的女孩子,一定还会回到这里来。
……
凝辛夷猛地睁眼。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翻身而起,却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谢晏兮抬手,用手中绢帕擦去她额头的汗,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的苍白,但他却对着她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笑,轻声道:“做噩梦了吗?”
第153章 “阿渊,你不能自医,……
凝辛夷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谢晏兮脸上,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梦里的水声似乎还在耳边涌动,她的掌心似乎还捏着九点烟,但她回过神的刹那,却看清了谢晏兮注视她时的神色。
他的眼瞳比平时要黑一些,肤色苍白,平时总是束起的发披散下来了一些,唇畔也没什么血色,神色恹恹,唯有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才带了温度。
她下意识抬起手,想要触摸他不知为何过分苍白的脸,有些恍惚地心道自己不是已经与他结契,枯荣转轮,登仙的药性和大半痛楚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为何他看起来却并没有好转许多。
然而她指尖才动,脑中却倏而刺痛。
她蓦地按住自己的眉心,等到痛意褪去,这才重新抬头,旋即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们已经不在双楠村,而是正在一处不知位于何方的破庙之中。
元勘和满庭坐在燃起的火堆旁,谢玄衣在稍远处,他微妙地侧着身,显然不想要触碰到任何人,高高束起的马尾被破庙门外倒灌进来的风吹起,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被麻布包裹的瓦罐,紧紧抿着唇,下颌的弧线凌厉却莫名哀伤。
凝辛夷却只觉得有些奇怪。
她与谢晏兮为何在破庙的佛像背后,像是与他们硬生生隔开了一处旁的空间,身前也没有燃火,任凭破庙破屋顶的风雪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
但她转瞬便已经知晓了缘由。
因为她看到了破庙墙壁和那残破佛像背后留下的,纵横散乱的剑气。
“……我是不是又……”她有些艰难地开口,然后下意识看向窗外:“可今夜并非朔月,我……”
她的话语又顿住,所有的话语在她的余光看到放在她身后的那只再熟悉不过的剑匣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