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穿越重生>枕剑匣> 第277章

第277章

  “我曾与你提过,方相娘娘驱妖鬼夜行,封百妖于极北的从极之渊,又令后人以血镇封印大阵。她们于人间有大功,所以方相一族的血脉可镇一切邪祟与恶,自然也能消弭业障。”闻真道君的神色似喜似悲:“可业障一物,又岂是这么容易就消弭的。她抬手不过片刻,便已经将我这双眼中观天下苍生所积累的业障尽数清去,阿渊,她就是你身边的那位方相族人,对吗?”
  善渊闭了闭眼,颔首:“如您所见。”
  闻真道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那枚已经被擦干净了血迹的妖丹从地上浮起,落在了他的掌心:“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善渊霍然抬头:“您知道她?!”
  “方相一族所居的故地名为渊池,所谓虚谷,则正对心若虚谷这四个字。所以,这渊池虚谷,其实是一枚某位方相族人以神魂所炼制的宝珠,能启动这枚宝珠的,唯有方相一族的心头血。”闻真道君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枚妖丹,再看向善渊:“阿渊,那可是心头血。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方相族人,我说的对吗?”
  善渊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头,他的长发从颊边垂落下去,脑中蓦地浮现了凝辛夷方才的话。
  她说,每一年的岁除之夜,她都要给凝茂宏消弭这一年堆积的业障。
  换句话说,每一年的瑞雪纷飞阖家欢乐之时,满街的祥瑞欢喜笑声里,她却都要经受一次这样的剜心之痛。
  难怪值此年关,凝茂宏要她回一趟神都。
  结契之后,他与她枯荣转轮,荣辱与共,所有的伤与痛都会各自分担一半。不过是一半的痛,便已经如滔天浪涌,独木难支,她却竟然那般轻描淡写,平静地一步步离开。
  那么多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善渊。”闻真道君凝视着他,唤出了他的道号:“为师说过,苍生一卦,应卦在你。如今你已经出观入人间,那么有一件事,为师也要告诉你。”
  善渊却像是没有听到闻真道君的话一样,在元勘和满庭惊愕且担忧的神色里,有些踉跄地扶着身边的木柱,直起身,转身便向外走去。
  然而闻真道君的话语却未停,他的手触及门扉,风雪扑面而来的刹那,闻真道君的话语也如一条线般落入了他的耳中。
  “为师起苍生一卦,之所以业障集于眼瞳,乃是因为为师看到了人间气运。人族气运盛,则妖祟熄。反之,妖魔横行,饿殍遍地,天下不宁。所幸有两仪菩提大阵镇国,护佑大徽百姓,若是国力昌盛,长此以往,只消将这阵中的妖祟杀尽,这天下便可尽享太平。”
  风雪扑面,两眼茫茫,他在观中不过这么一会,门外竟然已经落白一片,北风呼啸,将他的衣袂和发梢一并拂动。
  “人人都可以猜到,这大阵的中心,正是神都。可无人知晓的是,两仪菩提大阵的阵眼乃是一棵菩提树。可这菩提树的作用,却是消弭这大阵的业障。阿渊,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善渊没有回应。
  他听到了,却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心口越疼,脑中所浮现的画面便越发清晰。
  那也是一年初雪,凝辛夷坐在他的屋檐下,难得没有像是往日那样絮絮叨叨,她出神地望着落雪,抬起手接住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停剑,回头看她,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冲他扬眉一笑:“善渊师兄,我没事,我只是不太喜欢下雪天。”
  他于是又收回了目光,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出剑的速度比平素要更缓了一些,而凝辛夷也很快收回了手,就这样笑吟吟捧着脸,坐在屋檐边,手里提着一只干瘪冻僵的小树枝,轻轻在半空画着圈,圈里带着不轻不重的剑意,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时,她可是因为那落雪,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岁除之夜,想到了那让她痛极却也只能在黑暗中蜷缩身子,无声尖叫的剜心之痛,对即将而来却无处可逃的这一刻而感到恐惧?
  过去他从来不觉得三清观有多大,可这一刻,入眼都是茫茫,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她。
  他先是顺着脚印走,可是雪如此之大,很快就将脚印擦去,将那零星落地的血迹抹去,就像是要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掩盖。
  下一瞬,善渊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浑身都在疼,运起三清之气时,那种剜心般的痛卷土重来般将他笼罩席卷,让他几乎闷哼出声。可他知道,凝辛夷的痛比他要更深,更浓烈,他已经在上一个初雪之夜转过了头,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巫草在指间飘摇,灵火几乎要被凌冽的风吹灭,这一刻,他甚至忘了,她已经与他结了婚契,若是他想要找到她,只需以婚契感应,自然知道方位。
  他一路掠过三清观,翻过三清观的高墙之时,蓦地一顿,他的手指摸过墙头,心道原来这墙竟然并不矮,凝辛夷那时才刚刚通灵见祟,想要翻过这么高的墙,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而他却竟然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
  东序书院比他记忆中的破败样子已经好了不少,只是时值年关,书院弟子们都已经返乡,只剩下了几个洒扫的守院人,大多是已经无家可归的弟子,虽然也点了灯,但那灯在风雪下摇晃,反而更显得冷寂孤凉。
  他走过这一路,竟然像是时隔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踏足凝辛夷曾经来找他时的步伐。
  然后,他终于在林立的书院院舍之后,看到了想要找寻的身影。
  凝辛夷一手按着心口,袖口都是血,她却好似并不知晓,也或许是知晓也浑不在意,她的面容极是平静,脸色苍白,唯有眼尾晕红,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是恰好要在这个风雪交加之时,穿过自己的一段有些不堪的过去,直至记忆中最初也是最恐惧的起点。
  可反而是这样的平静感,却莫名带着一股破碎的疯意。
  凝辛夷觉得很冷。
  过去无数个岁除之夜其实都很冷,百花深处的凝府里,她在明面上是最骄纵任性、从不必与其他人一并守岁等待新年的凝三小姐,可事实上,她房间里的炭盆再多,地龙烧得再旺,身上压的被褥再厚,也不能让刚刚剜了心头血,以渊池虚谷为凝茂宏除去业障的她被温暖半分。
  年复一年,这样的冷与痛,她虽每每念之仍心有余悸,却已经学会了忍耐。
  可此刻却不同。
  取心头血的痛分明被人分走了一半,冰雪加身也不过是沾湿了衣袍发丝,她不该这么冷的,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风雪扫过时,是从那个口子灌入,再穿透。
  她有些哆嗦地捂着心口,另一只手不断地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一步步向前走去。
  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这一路竟然这么远。
  而今,天地之大,她所能去之处,却只剩了来路。
  飞雪落在长湖上,湖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覆冰,于是整片湖面便像是一片皎洁却冰冷的月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