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慕恒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不过要我选的话,当然还是命重要,”我心知自己命不久矣,话匣子也打开了,“如果让我在冒被毒死的风险和十几年不吃好饭中间选,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的,”我咳了咳,笑着看他,“王爷一定觉得我很孬吧,但我就是这样啊。世人都觉得我风光,其实我胆子很小的。”
不知是不是在月光下的原因,我感觉慕恒的目光柔和起来。他摇了摇头:“你将那剑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候,可没有胆小的样子。”
“再胆小,轻重还是分得清的,”我笑,“林肃和那么多兄弟,不能白死啊。”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觉得眩晕之感逐渐加深,意识再次昏沉起来……再回神的时候慕恒正抱着我的脑袋摇晃,声音低沉:“萧遥,你给本王挺住了,不准合眼。”
我勉强将眼睁开,又定神,将远去的意识强拉回来。
“王爷你放心吧,”我咬了咬牙,恍恍惚惚地说道,“我很怕死的。路上,我因为这个掉了多少回眼泪,都是真的。我萧遥但凡还有口气,就不会放弃。”
“是吗?”慕恒又握住我的手,吃力地找话要我说,“讲给我听。”
我于是开口,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其实我从小就不想当侍卫,只想要命。每次做一个任务之前,都会胆怯,吃不下饭,想哭。我怕我回不来了,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人想见。
我身手之所以这么好,和我爹没有一点关系,是我自己拼命地练功,为了让别人打不过我,因为我不想被杀死。其实啊,都是这样的,所有最好的侍卫都是这样的,我爹也是,他从不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每次,他都是想杀死对手,每次,他都想活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冒一点险。我爹之所以能活得比他的兄弟久,就是因为这个,真的,活到这把年纪,他的兄弟里,不怕死的都死了……”
我说得口干,舔舔嘴唇,慕恒连忙拿水给我喝。喝过水之后,我清醒了些,道:“光我说了,王爷没什么好讲吗?”
“我?”
“是啊。”
须臾沉默过后,他问:“你想听什么?”
“王爷总是不开心,就给我讲一件让你开心的事吧。”
慕恒沉吟半晌,道:“在凤宵那夜……”他说了一半,又停下了,只盯着我看,“萧遥,我答应你,回京之后,只要你不想再做侍卫,便可进桓王府。我保你这双手,”他将我无知觉的手牵起,道,“今世不再沾一丝血污。”
“只要你挺住。”
看着慕恒的眼神,我突然想,不对劲,这些天又是守在我床前又是说这种话的,实在不是桓王这种人能做出的事,这小王爷他娘的不是看上我了吧。
吓得我一下子就精神了。
“王爷啊,我以什么身份进桓王府呢……”我试探着问。
慕恒一时语塞,目光躲闪片刻,道:“……厨子吧。”
……我就知道。
“谢谢你哦,王爷。”
“嗯。”
……
接下来的一夜竟不漫长。我也不知道和慕恒这种人到底有什么话好聊,但就这样到了五更。郎中拿来了救命的药,也是我命好,那药吃下去后身子逐渐见好,三天之后便恢复到了病倒之前的模样。
第十五章 回京·穿过暗涌投明波(2)
又休养了些时日。我的身子恢复得快得惊人,不久,伤口已经不再肿胀发炎,好得七七八八了。此间京城有人来报,燕王叛乱一事已平,太子爷终究将这些逆臣镇压,如今事情已做得差不多,即便我回京之后也没什么可操心。众人闻之自然大喜,当夜痛饮一宿,也算是为这段噩梦一样的旅程落下个圆满的句点。
第二天,我们便出发了。我与慕恒两个大难不死之身总算是过了些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在二月十五午后见到了胤京的城门。
细细的鸭绒一样的阳光打在城门上的飞檐的角上,反射出很柔,又很净的光。我在轿子里,低低目光,便有城墙巍峨,人声鼎沸,都城的繁华气息一下子冲进了我的眼耳鼻。
我们的人马慢慢地走,逐渐由边缘融入人群,直至最后被完全包裹在那片喧嚣之中。
大病初愈总是舒爽,尤其是这时候,千劫万难终于过去,艰险半年后重回故地,只觉得春之将至,四处草木生之,莺燕唱之,江山安稳,风平浪静。
贺岁的气息尚存在城中,四处仍有着明艳的红,使得整条街道如同火海。不知是不是又有叛军平定的喜讯传来,城中百姓欢声笑语不断,管弦之声起起落落,青楼之上彩带迎风而动,女子娇声欢笑不断。
此刻我已换上铁面的装束,戴了面具,鞋里加了垫高的底,一切如同我离开时那般——
当真回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座,醉生梦死的城了。
我笑着朝外看,对慕恒指:“瞧,这不是我们争秋红姑娘的小花楼吗?”
慕恒眼里也浮起些笑意,但大约不愿我重提此事取乐,便只哼了一声不答腔,将那噙了笑的眼光移向向前方去。
我瞧着他,却见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我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我们的仪仗停在了一片姹紫嫣红中央。只见一骑白马如同一把利剑,破开这铺天盖地的明艳疾驰过来。
这马上的人衣裳也是白的,白得炫目。
百姓哄然四散开来,笙歌渐次停住,被刺耳的锣声而取代。
这人身后又冒出来许多许多白衣白马的人,他们敲着锣,只喊着一句话:
“圣上驾崩,举国发丧——”
慕恒一手掀开了车帘,冲了出去,我来不及拦阻,只看见他下车疾步走向那领头的人马。
此刻,锣声与人声皆停了。一片死寂中,那马上的人翻身而下,一下子跪倒在了慕恒身前。
我隔得远,匆忙向那处去时,只见慕恒向前一小步,又后退了一步,随即紧紧握着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了。
我皱眉,想起那夜在凤宵,慕恒说那句“父皇老得真快,可不知我手中的剑,还能不能保护他”,心中五味杂陈。
我在他身旁站定,思绪盘桓,许久才酝酿好要说的话,正要开口之际,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不寻常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朝那方向扭头,只见一只利箭从青楼飘舞的彩纱中探头,裹挟在风中,直直朝慕恒的方向而来。我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拉开慕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箭距他几尺之遥时,忽然从中折断掉落在地,我定睛,却是一柄飞镖拦腰截住了这暗箭。
马蹄声疾疾而来。
我抬眼朝那飞镖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队银色盔甲的武士由远及近,那领头的是一个姓郭的御前侍卫,想必那镖便是从他那发出。他身后还跟着一顶马车,里头不知坐着何人——应该不是太子,我们东宫素来和这位没什么交情。
我警惕着,一边立刻叫随从去抓那放暗箭的刺客,一边不动声色地移到了慕恒身前,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却见来人落马下拜:“下官拜见桓王殿下,总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