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慕恒皱着眉头,没有想开口的意思。我看了他一眼,答道:“起来吧。”
  那人起身,道:“总管大人一路辛劳,还请回宫休息罢,桓王殿下,就同我们一起进城了。”
  我不动:“有太子爷的手谕么?”
  “回大人,没有,”他朝我说着,却有意无意向慕恒瞧过去,“只是铁面大人是东宫的总管,王爷的去留,还是由殿下自己说了算吧。”
  “不去。”慕恒不耐烦,答了这么一句就要转身,却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九王爷”。
  慕恒转了一半的身子又回去。我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人掀开了车帘——竟是国相。
  “舅舅。”慕恒张了张眼。
  我一愣,直至他话音落下才知道行礼:“下官见过柳大人。”
  “铁面大人,”国相朝我点了点头,“你一路护主有功,如今王爷已安然进京,大人也该放心回宫复命了,”他转向慕恒,道,“王爷,上来吧。”说罢,便径直放下了车帘。
  慕恒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动身,我不由一拦:“王爷。”
  “放心,”他道,“告诉大哥,稍后,我会亲至府上。”说罢,便同那侍卫朝马车上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坐上马车,忽然有种极大的不安感涌来。
  “大人,”此刻,先前去抓刺客的人回来复命,“没有找到杀手的踪影,只发现这箭淬过了毒。”
  看来,事情远不止我想的那样简单。
  我将那断了一半的箭握在手中,看国相一行车马渐行渐远,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权斗·生别离,死别离(1)
  城中因为方才那些白马逐渐静默下来。我所到之处处处死寂。春风料峭,钻过马车帘割在人身上,生冷。我握着那剧毒的箭头,心中有种令人慌乱的悸动如同潮水般涌起落下,令我神思难定。
  慕恒才入城便遇刺,国相又不明不白地半路截人,此刻,太子爷的处境又如何?
  乱想着,忽觉马车停住,有人说了声“铁面大人回宫”。这是向守门侍卫通报,要进皇宫宫门了。
  我揭开车帘,朝那些侍卫点头,却见他们一个个面露悲色,齐齐跪地道:“属下恭迎大人,望大人节哀顺变!”
  我心下觉得有些讶异,暗想这班侍卫倒是忠君,这般难过。便朝他们点头:“你们也节哀。”
  说罢,我们便进宫,直朝东宫而去。小半年间,日日盼着回到这地方,见到那个人,如今真到了,反有种近乡情更怯之感。我胡思乱想着,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下。我下车,早有宫女等在门口,给我披上孝服。另有属下们拜见,阔别重逢,不见他们有喜色,反而感觉躲躲闪闪。
  这小宫女也是不懂规矩,给我穿了和太子一样的大孝服。诸事奇异,让我心中隐约浮起另一种不安,也顾不上计较,急急朝着正殿走去。
  太子殿下果然等着。此刻,他一袭白衣坐在主座上,形容有些憔悴,见了我,唇角勉强勾了勾,道:“你回来了。”
  说来奇怪,一见到那人,我万千思绪瞬间被拦腰斩断,所有不安尘埃落定,只觉得心中漾起一段柔情,竟也不自觉地牵起嘴角,下拜道:“铁面,不辱使命。”
  “起来吧,”太子的神情很复杂,似乎也有重逢的喜悦,但又心事重重,他站起来,走向我,“本宫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说着,他又低下眼,踱步回身,踌躇似的,良久,才缓缓开了口:“父皇病重时 ,总是嘱咐我,悲不可太深,痛断勿太切,四处虎视眈眈,唯有打起精神,守住这江山。其实,我何尝不想同母妃一起守在病榻前,日日痛哭。无奈肩上负着父皇交与的重任,不敢颓丧,不敢松懈,只能殚精竭虑,以只身维天下之稳,”他叹了口气,“或许,正是看清了这一点,父皇才含笑西归。想来这世上父母之心总是相同,师父对于你,也是同样的放心罢。”
  先前的不安重又升了起来。我盯着他看,仿佛明白了什么,竟不敢开口询问,只想逃,又不能逃,只一双眼定定地锁住他。手指捏得发青,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呼吸已急了起来,眼眶也没来由地湿了。
  “铁面,”他转过身来,瞧着我,“除了父皇之外,白五爷,是我在这世上最崇敬的人。”
  我还是死死看着他,咬着牙不言语,眼泪却不自觉地一颗一颗往下掉。就算那天被银蝎子的剑刺透,我的心口也没这么疼过。
  低下眼,他皱眉道:“师父一生效忠父皇,如今跟着去了,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吧,”他从怀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我,“这是师父留给你的。我已在你府上设下灵堂,待本宫登基后,再行追封。你,节哀顺变。”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从面具的边缘聚成滴砸下来,湿了整个衣襟。我闭了闭眼,接信下拜,却道:“家父以身殉国,铁面无哀可节,唯感荣耀。谢殿下恩泽!”
  所有人都在我身后,唯有太子一人看得见我的眼泪。他点点头,回身从桌上拿来一顶帷帽为我戴上:“天寒风肃,你大伤初愈,要保重身子。”
  “谢太子爷。”我行礼谢恩,而后转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我爹是自刎而死的,谁的剑都没能杀了他,可他死在自己剑下。
  我揭开白布的那一瞬间才相信这件事。愣了很久,笑着说,老头子,真没看出来啊,怎么这么忠心呢。
  不是说好的在这世上,只愿为我而死吗?
  老头子在信里说,闺女,你如今已经回来了,可见你千难万险已然安然度过。
  他说,你娘去了之后,无数人劝我续弦,他们都说养个儿子才后继有人,可我从来没动过这种念头。你刚出生的时候,四肢孱弱,像只毛猴,怎么看也不是练武的料,但是我心里总觉得,这是我的女儿,流着我的血的这么个小家伙,日后必有作为。
  果然,你三岁第一次拿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天我可真高兴。在你娘的坟头絮叨了整晚。
  听说你以一己之力击败铁甲围堵,爹比杀死最难缠的对手的时候还要痛快。你长大了,不再需要爹的保护,爹便可以放心的去,可惜不能再看你走得更远了。
  我爹说,先皇于他,如同伯乐。此生,他不爱名,也不图利,只为抱负,而这抱负,他做到了。这些年,他助先皇了铲除无数奸臣叛党,荡平无数外寇内乱,现在,他把这担子交给我,从此,胤京乃至这国家的安危,都在我手里。
  他重重地落笔,告诫我,从此,不可有半点马虎,不可有半点畏惧,不可有半点妇人之仁。擦亮你的眼睛,不信任何人。你将是王朝最利的一把剑,一击不中,便会满盘皆输。
  他给我留下了两样遗物,一样是九门提督的官印,一样是我走的时候求的下下签。他在遗书里说让我时时看着那签,提醒自己,邪不胜正,人定胜天。
  那天,我爹给我送行,喝到最后,说,说不定是最后一杯了。那时候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烧掉这胡说八道的下下签。
  我在路上几次性命垂危,都会想起老头子说这话时的眼神,于是一路腥风血雨,这么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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