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包庇叛贼?”我心灰意冷,反而笑了,“好一个包庇叛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我真有心包庇,何必拼死追击?桓王的几个心腹,一个个都死在了本官的手下,本官在郊外舍命杀敌之时,王太师,你除了嚼舌根,还做了什么?这块九门提督官印,乃白五爷奉先帝之令,亲手交给本官,今日,我就用先帝圣旨,抗这新君圣旨,”我站了起来,“除非让本官进宫面圣,听到皇上亲口下令。”
  传旨太监懵了,看向王太师。
  “大胆罪臣,还敢嘴硬,”王太师缓缓朝我踱过来,“明明是想同桓王一起出逃未遂,包庇叛贼在先,抗拒圣旨在后,萧遥,你这已是死罪。”
  “哦?那便请太师大人杀了我,只看今后禁卫军若哗变,你能不能留个全尸。”我冷笑。
  “你以为本官不敢吗?”他说着,竟真伸手一下将我的脖颈掐住。
  秦信站起要保护我,却被一干侍卫制住,只能在旁大喊着挣扎。
  我身子虚弱已极,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王太师捏着我的颈子,将我按在床柱上。他用力极大,我气喘不上来,头昏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能用手试图将他的手掰开,却不过是徒劳。
  我这模样似乎逗笑了他。王太师摇着头道:“怎么,铁面大人,你不是很风光吗?你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么如今连我这文人的手也斗不过了?”他轻蔑地用另一手拍打着我的脸,冷笑道,“进宫面圣,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谈判的余地?别妄想了,此次就是圣上叫我来的,如今本官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劝你识相些。”
  他终于松开了手,我一下瘫倒在地,捂着脖颈大口呼吸。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泪不停地从眼里涌出。
  侍卫们一拥而上踏过我,在床上翻找我的衣物。
  我倒在他们脚下,身上处处都疼,可是手只顾捂着心口。那里传来的,才是更真切,更要命的痛。
  十年。我为他流了十年的血,挡了十年的刀。
  他们说自古君王最无情,我从不信。未料如今……慕华啊,慕华。
  很快,我的官印就被找到了。王太师将那印放在手中,蹲身下来瞧我:“铁面大人,那日你将这印让给老夫,老夫未接,不是不敢,只是时候未到,”他笑起来,“你那时说的对,这权,可不是谁都能拿得住的。这话便回赠给留巷候大人吧。”
  他站起,十分快意地将那印收了,道:“回宫!”
  这群人这才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屋子,秦信被放开后,红着眼要拔剑同他们厮杀,却见我在地上奄奄一息,忙过来看我。
  “头儿,你没事吧,头儿,你挺住啊!”他哽咽道。
  我精神已然恍惚,秦信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近忽远。他将我抱起放在床上,我无力转眼,赫然看见原本收着官印的荷包——正是随着爹的遗书交给我的那个。
  喉口顿时一紧,一口鲜血喷出,将衣襟染得殷红。
  “爹,我……”
  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好像在海里飘。边飘边下沉。嗓子眼里堵的都是血腥味的海水,要将我由内而外地淹没。鼻子,喉咙,所有进出气儿的地方,都像些残破的玩意儿,漏风,呼啦作响。
  分不清是生是死,全凭一口气,撑着。原先昏迷的时候还做些梦,这次连梦也无,什么想法也无,爱恨灰飞,意识飘散。浑身都痛,有时过痛了,便昏过去,好一阵子没知觉,过些时辰又渐渐重拾痛意,逐渐加重。如同夹在两块大如房屋,沉如铁塔的石板中间,全身被碾得粉碎,压成肉泥,这般的痛。
  浮浮沉沉。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也从未重伤至此。奇怪的是之前每次濒死得救,总觉得侥幸,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次真正到了这时刻,又渐渐醒来的时候,心里却毫无庆幸。
  只觉得如同一把被扔在路旁的,卷了边的剑。死是没死。废是废了。无它,如此而已。
  况且,在虚空中挣扎的时间漫长无比,我疑心我终于睁眼的时候,已经老了。
  我终究还是醒来。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咳嗽了两声,试探地叫:“秦信。”
  很快就有大声的回复:“头儿!你醒了!”
  我感到他奔过来,抓住我手臂:“头儿……这一月来,你可算……”
  原来没有许多年,竟才一月。我舔了舔嘴唇,使唤他:“点个灯去。”
  秦信似乎一愣,也不起身,半晌说不出话来。我逐渐也觉出不对,张大眼睛四下地看,却只是黑暗,不由哑声道:“这……”。
  我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晃动带出的风,好像有人拿手在我面前摇摆。却什么也看不见。
  秦信一个从不低头的生猛傻小子,开始抽泣。
  我的心一截一截地凉了,许久方才笑出来。
  怎么偏偏是眼睛?
  秦信哽咽着咬牙:“去他娘的王修廉,等我秦信东山再起,定当手刃老贼,为你雪恨!”
  我不答他,说:“叫郎中来吧。”
  “嗯”,他点头,然后站起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我下意识地一缩,手四处摸剑。便听见秦信的声音:“头儿,别怕,是我,我带着郎中和……和药箱来了,我们在府上,没有危险的。”
  说着,却还是递了把剑过来,叫我握着。这小子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么贴心。
  “郎中,”我定了定神,艰难发声,“有劳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萧大人和老朽何必见外。”他说着,将手搭上了我的脉。竟是太医院总管,与我熟识的叶太医。这叶太医最擅长疗重伤,治疑难杂症,人称“阎王惧”,意思是他敢同阎王抢人,而次次,都是他得手。此次我能保住性命,想必是他的功劳。只是没想到,我如今这般境况,朝中众人应是恨不得避瘟疫一般避我,他却雪中送炭。我心里一暖,道:
  “叶伯伯,我又欠你一条命了。”
  “是你命大,”他把了脉,又用手张开我的眼皮瞧,看了许久,又在我头上扎了几次针,才道:“眼睛并无伤口,这般失明,应是颅内淤血的缘故。”
  “那还能不能复明?”秦信急急问道。
  “我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日日服用,七成会复明,只是何时能痊愈,只看造化了,短则半月,长则一年。”
  我的心放下了些,只想,我萧遥多少致命伤都挺了过来,这次不过十天半个月看不见,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希望不要有人趁机落井下石。
  “好,都听叶伯伯的。”我对着黑暗说道。
  叶太医闻言,道了声好,又交待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便开药去了。我听着脚步声,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心知方才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就开口:“秦信,这人是谁?”
  “啊?”秦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说,“哦,这人啊……你家府上的下人大多被遣散,这是我朋友,来帮我照顾你的,是个哑巴,”他接着对那哑巴说,“哑巴,你留在这看着萧大人,药该煎好了,我去瞧瞧。”说着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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