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哪怕彼此的身高差了一大截,她也像是拿出了十足的气势,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看。似乎在用固执的态度表明,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自己就不会离开。
  不过夏知眠其实也不是真的要计较这些,只是想到小惠回房前还在用愤愤的目光瞅着自己父亲,就觉得,还是得为年幼的心灵讨一个公道。
  这种卖崽的行为真的很过分啊!
  至于伏黑甚尔,他倒不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难开口。抛开尊严对雇主化身狗腿都不在话下的人,当然也不会在乎这点不起眼的小事。
  只不过……
  他垂眸望着堵在自己房门前还一脸不设防的夏知眠,那双比夜晚还要黑的墨瞳清亮如初,并不太能看出她本人有受到酒精的影响,粲然的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使其暗淡下去。
  走廊顶部的小灯在这个窄长的空间里只散发出微弱的光,却并不影响他在对方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影子。
  竟是如此清晰地被注视着。
  “我这个人其实是很好说话的,”一心打着小算盘的夏知眠,没能看出他难以捉摸的神色,反倒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很快就以商量又夹着几分讨巧的语气继续叭叭起来,“你只要道个歉我就翻篇哦,也不找你要任何赔偿,怎么样?”
  她歪了歪头,露出了明朗又灵动的笑意。
  比起要求却更像是在哄着他开口。
  在明明可以和那些人一样的前提下。
  拿着钱用轻蔑或施舍的眼神像使唤狗一样地使唤他、命令他。可掏出了三千万的高价,却还是什么事都以协商的口吻,带着仿佛真的被拒绝也没有关系的纵容。
  还真的是……好说话到让人想要做出更肆意妄为的事,来看看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他终于产生了些许好奇。
  和咒术师有所接触的、能够看见咒灵却又完全普通的女人,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把自己留在身边一年。
  至于最初那个拙劣的理由嘛,他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
  夏知眠自顾自地说完就低头摸了摸口袋,然后掏出手机,当着本人的面点开了录音界面。还想着只要录到了那三个字,等第二天早上就去放给小惠听。
  毕竟让这个男人当面给孩子道歉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她也没有插手别人家务事的权力,但耍点小聪明还是可以的嘛。
  甚至想为自己的聪明机智点个赞。
  旁人醉酒不是呼呼大睡就是发发酒疯,而她是有了醉意看似正常却行事全不过脑子,不但想一出是一出还必须在当下就付诸行动,就好像,哪怕半夜三更突然想去钓鱼也会立马拿上鱼竿跑去湖边。
  通俗点说,就是理性和智力双双下线吧。
  “既然是大小姐的要求,那当然可以。”伏黑甚尔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他将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又露出了那样漫不经心的懒散笑容。
  “只不过……一句道歉似乎弥补不了什么。”
  那双微微眯起的绿眸如同海底幽深的水草,在昏暗的光线下充满了妖冶的蛊惑,也藏匿着无法窥伺的神秘与危险。就像一条锁定了自己猎物的巨蟒,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向前随意地迈出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缩短。
  夏知眠迟钝的大脑似乎终于运作起来,在她被迫后退直至贴住了身后冰冷的门板,才终于有了点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妙危机感,显然这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和好地方。
  “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推开对方过近的身体,但那件宽松的长袖衫也掩盖不住的魁梧身材就像一堵厚实的墙,从轻薄布料下凸显的结实肌肉也几乎要贴在了眼前。
  夏知眠无所适从的两只手最终滞在半空,包括她的目光,都处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要不然……算、算了,反正栅栏也被你们修复的差不多了。”只敢仰头盯着对方脖子以上的她咬了下嘴唇,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开始认怂。
  “好像这会儿也蛮晚了,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吧。”
  “你……让让?”
  男人似乎偏头思索了两秒,然后低下头来,露出了惯有的,不那么友善的坏笑。
  “那怎么行,我可是拿了大小姐的一大笔工资啊……”伏黑甚尔意味不明地重复着她的话,然后在夏知眠还欲开口的时候,直接握住了一旁的门把手。
  倚靠的房门被突然打开,紧贴着门板的夏知眠猝不及防往后倒去,从本就不够明亮的走廊,一步跌进黑暗的房间,如同一只扑棱的蝴蝶不慎落入了蛛网。
  好在开门的人还有那么一点人性,伸手拉了一把她的手臂,避免她真的摔倒。
  房间的灯自然没有开,厚重的窗帘也基本被拉上,只有一缕银白的月光顺着细窄的缝隙蔓延进来,以及门口那点灯光,屋内几乎漆黑一片。
  “没能让我的雇主小姐满意,岂不是太失职了。”
  “所以……不如由我的身体来偿还。”
  将将稳住身形的夏知眠闻言瞪圆双眼,满是诧异望着门口逆光而站的伏黑甚尔。
  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更看不清那双落在阴影下的眼睛。
  “你觉得怎么样?”
  他反手轻轻一推,门扉“咔哒”一声被关上,隔绝了那点不多的余光,房间变得更加昏暗。
  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她,剪影般不甚清晰的轮廓,像是比暗色更加黑暗的东西融入了进来。
  “夏小姐。”他俯下身,灼热的吐息准确地打在了她的耳侧。
  成熟男性的声音透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像一段低沉又好听的旋律,令人心颤。
  夏知眠作为一个成年人,自然懂他的意思,她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对方是个十分有魅力的成熟男性。只是情感上的迟钝,或者说内心深处对建立亲密关系的恐惧,在刻意忽视罢了。
  至少在感情上,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害怕“拥有”的胆小鬼。
  而对方此刻的语气,显然不再是前两次随口脱出的玩笑话,让人无法轻易逃避。
  成年人的世界,如果仅仅是为了再正常不过的身理需求,这样的夜晚,真的发生点什么似乎也没有所谓。并不是不能理解,她只是……做不到罢了……
  尤其是隐藏在暧昧之下的,分明是毫无情欲的无尽冰寒。
  “伏黑甚尔,”夏知眠偏了偏头,有些迟疑却又笃定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心口犹如被顿顿地捶了一下。
  想到过以对方的脾气,指不定会给自己一巴掌,或者厉声威胁扣钱的可能性。却没有想到对方冷静的不可思议,甚至说,有些过于温柔。
  明明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显然不太清醒了,在这样的情况下。
  伏黑甚尔直起身,五感极强的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依然能看清她的眼睛,里面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欣喜,只是平静而认真地望着自己。
  像是干净无垢的湖泊,不小心一点的话,也许就会失足沉溺进去。
  好像在她眼里所看能到的,就只是他,没有任何的身份与标签,才能如此敏锐地注意到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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