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寒枝欲栖> 第10章

第10章

  这一下,直打得驿丞脸颊皮开肉绽,他像只陀螺被一抽一转,哀呼吃痛地捂住了左脸。
  孙孝业是早有预料的,时彧只要不让,郡主一定会动鞭子,当下也不忍细看,走开几步,以免引火烧身。
  时彧拂开驿丞,冷冷道:“有何事,冲我来。”
  谢幼薇轻蔑地弹了下指尖,“就凭你,你那身板,本郡主一鞭子能打得你跪地求饶!”
  驿丞很想上前替时彧辩解一句,姑奶奶,这你可打不过的,这位是连收大业被胡人侵占的十座城池的悍将,其勇猛还在威名赫赫的广平伯之上,您可别我这驿馆里吃了亏呀。
  可他捂住了见了血痕的脸颊,连大气都不敢吐,更别说做声了,戚戚然看了眼马车之中的素衣女子,退下了。
  沈栖鸢听说面前的红衣少女竟是郡主,当年她身在长安,对年仅十二岁的长阳郡主也曾略有耳闻,时彧若是得罪了她,决计得不到半分好处,想来他们行伍之人,驻扎野地早已习惯了,定要入馆舍居住,也有一二分的原因是为了她这个身娇体弱的女子。
  她不能让时彧为了她担上可能影响仕途的风险。
  沈栖鸢再不迟疑,弯腰躬身,探出了马车。
  她来到长阳郡主身前,敛衽行礼,声音温和:“郡主容谅,我们也是不通礼数的,冒昧占了郡主下榻的馆舍,这就离开。”
  她向时彧眼神相劝,莫为了些许小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时彧冷嘲勾唇,目光反诘她,以为自己是谁,拿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约束他。
  他就是秉持公理道义,不让。
  谢幼薇只想让时彧服软,低下他高昂的头颅。
  但时彧没开口,又突兀地冒出个女人来,她一瞥眸,撞见沈栖鸢娇柔清丽的容颜,那弱骨纤形、潘鬓沈腰的模样,怯生生的,俨然就是天底下最讨厌的那类人,像是还没张口就在控诉别人欺负了她一样。
  谢幼薇没那个耐性,抬起手腕便是一记马鞭抽打过去,势必也要将她的脸上抽出一条口子,把沈栖鸢打倒在地。
  谢幼薇从小学习骑射,弓马娴熟,手劲儿也比一般闺阁小娘子大得多,她全力一击打来,马鞭仿佛幻出了多重残影。
  鞭身所过之处,仿佛扭曲了空间,周遭气流汹涌,一股汹涌的罡风扑面而至。
  沈栖鸢根本躲避不开,若生受这一鞭,只怕比驿丞的伤口还要惨痛。
  沈栖鸢瞳孔紧缩,那一瞬间,她脑中掠过了万千鞭影,铺天盖地而来,加诸在她身上。
  每一鞭落下,都是皮肉迸绽的声音,意识里的疼痛,盖过了此刻全部的感官。
  十八岁,沈栖鸢因为父亲通敌之罪,被划入了乐籍,入了乐营。
  从那以后,她在乐营里过着苦不堪言、暗无天日的生活。
  乐营里的教习嬷嬷,成日拿着戒尺,催逼着她们这些新来的官伎练习跳舞,还要学习各类乐器,学成的官伎要应邀参加各类达官显贵办设的宴会。
  沈栖鸢长于抚琴,且琴技高超,但为了怕人发现她的一技之长,她总是装作笨拙,被教习嬷嬷一遍又一遍地毒打。
  就这样,在乐营留了整整两年,二十岁那年,教习嬷嬷似乎放弃了要带她继续学什么“本事”,为了防止她年老色衰之后吃空饷,嬷嬷强行带着沈栖鸢,去了宴会。
  筵席上沈栖鸢什么也没做,甚至弹错了几个音,可还是吸引了席面上一受邀而来的富商豪客。
  他暗戳戳向主人指名要她。
  那一天,沈栖鸢在后厢房卸妆,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闯入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
  富商长得脑满肠肥,大肚子流油,望见她菱花镜中形容瘦,他纵身扑了上来。
  沈栖鸢说什么也不从,她拼命地推、挤,用全身的力气去打他、咬他。
  终没能挣脱,却不慎,激活了一头蛰伏的野兽。
  他兽性大发,竟再顾不得得到那种欢愉,抽下腰间的鞭子,奋力向她抽打来。
  “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下贱玩意儿,敢咬我,老子今日就弄死你!”
  无数鞭打在身上,她被抽打得满身血痕,体无完肤。
  疼痛混杂着血泪麻痹了她的神经,她数不清自己被打了多少鞭,也许,也许她命已该绝,该随着阿耶一起到黄泉地底了……
  沈栖鸢闭目,等候着死亡的来临,不愿再反抗。
  直到——
  一只手,抓住了那条皮鞭。
  正如此刻。
  一只修长的皮肤泛着微微麦色光芒的手,长指攥住了那条即将落在她头顶,打在她脸上的马鞭。
  周遭破空的声音一息静止。
  沈栖鸢的双眸霍然睁开,只见时彧拽着那条质地纤巧但破空声凌厉迅捷的马鞭,鞭子尾部,被少年紧攥在虎口。
  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发力的痕迹,但无论谢幼薇怎么抢夺,都无法将马鞭从他手里夺去。
  “我说了,冲我来。”
  少年抓着马鞭,目光阴鸷,一字字强调。
  谢幼薇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对方却坚若巉岩,崔巍不动,她心头暗暗吃惊:这野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好像敌他不过。
  不过谢幼薇自忖男女天生体格存在差异,输给对面的男人不丢人,只是面子上不能难看。
  见势不妙,谢幼薇将马鞭扔还给时彧,一叉柳叶细腰,轻谩道:“你想要我的鞭子?早说,送你了就是,男子汉大丈夫这般无赖羞是不羞!”
  好汉不吃眼前亏,丢丑了事大。
  时彧抓住鞭子两端,随手掷在了地上,蹙眉:“谁想要。”
  谢幼薇气恼地翻身上马,平复了心情,回眸睨他一眼,“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时彧光明磊落:“随时恭候。”
  谢幼薇气得面红耳赤,带着她的飞骑离开了馆舍。
  马蹄轰鸣声远去,密林恢复了清寂,唯余鸟啼,幽转久绝。
  *
  时彧一行人得到了馆舍,可从上到下谁也开心不起来。
  平白无故地杀出一个长阳郡主来搅和,惹恼了她,也就相当于得罪了长阳王。
  将来若不在京为官还好,若留于长安,凭长阳王的威信与手段,只怕不会给少将军好果子吃。
  他们这些裨将追随广平伯征战多年,广平伯战死以后,他们也就成了时彧的副手,从戎的军士谁不想获得军衔,少将军若只是因为这件小事就前途未卜,实在忒不划算。
  与副将等人的抱怨相比,时彧显得尤为镇定,下榻馆舍之后,便在房中一直未出。
  沈栖鸢送来金疮药,敲开门,屋舍内烛光堂皇,杲杲如昼。
  时彧坐在罗汉榻旁,正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虎口,仿佛在沉思。
  长阳郡主留下的马鞭,此刻被放在梅花案上,上面闪动着银屑的碎芒。
  沈栖鸢将金疮药放在梅花案上,看向时彧的伤口,他的虎口上是一串刮烂的外翻的皮肉,被烛火漂出暗红狰狞的血色。
  她吃惊不已:“只是抓了马鞭,怎会伤得这般厉害。”
  时彧淡淡勾唇面有嘲意:“你看看那条鞭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