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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孙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看着,香火就要断了……这一路上我也在观察沈氏,真心以为,沈氏温淑贤良,宽宏大量,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还能不嫌弃孙钧,那就差不离是她了。”
  孙孝业悻悻然耷拉着头,语气却很是真诚。
  “要是放在以前,我不敢想。但时兄已殁,而她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今后也不大可能再嫁做人妇,所以……”
  时彧冷笑道:“你既然说,沈栖鸢没有过门,不算我时家的人,那在你看来她就是自主的,你为何不过问她,看看她是否愿意跟你走,反而来求我,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孙孝业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但他听出了时彧不由置喙的拒绝之意,再往下谈,多少是不识好歹,也不知廉耻了。
  孙孝业叹了一声,习武之人,大多不拘小节,事有不成,那就作罢,不得拖泥带水。
  他向时彧拱了拱手,以拳抵掌心,“我也只是一提,看在时兄亡故,沈氏无处可去的份上,想给两个人搭个桥,让他们天残地缺的能做个伴,余生互相扶持着也是好的。假如早知贤侄你如此看重时兄的遗孀,我是怎么也不该开这个口的。罢了。”
  她不是父亲遗孀,时彧心中漠然道。
  但不必与孙孝业解释什么,时彧背手侧过了身。
  “今夜侄儿就当孙叔是喝醉了,没听见过这番话。”
  孙孝业惭愧地点头:“哎。”
  他灰溜溜欲离开,时彧在身后叮嘱道:“望孙叔明日一早起来,也忘了这件事,不要对人讲这些话,尤其是在沈氏面前。”
  孙孝业唯有应承,讪讪离去。
  人踏上楼梯,消失在天井下的柏木之后,时彧锁眉目送其离去。
  薄雾冥冥间,银釭朗照,柏影轩窗后,那道纤柔窈窕的身影,兀自停在窗前。
  她低着头,延颈秀项犹如雪白的天鹅,折曲垂落,灵活的素手穿着银针,一根根丝线在她十指间交织成花。
  听孙氏说过,沈氏平素无大爱好,不过是抚琴弄花、做做女红。
  夜里挑灯刺绣伤眼,时彧正想提醒她一句。
  可他才举起脚步,又因为某种奇异的感觉,生生把自己摁住了。
  他说不清,自己刚才为何没有答应孙孝业,还将父亲的旧友申斥了一遍。
  时彧舒了口气,再度望向天井对岸的直棂窗。
  她在灯下穿针引线,纤手如花间蛱蝶轻飞,曼妙无比。
  她做得很专注。
  方才这畔两人在此谈话,她应该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的。
  这样也好。
  沈氏这一路上与孙孝业走得近,倘使她知道,她以为孙孝业对她的关切出自沈馥之的兄弟袍泽之情,而实则只是因为看中了她的性情与出身,要将她配给那个淫虫儿子,她会如何想?
  时彧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被蒙在鼓里,有时也是种幸运。
  月华为她的直棂窗镀上一层银晖,女子忽仰起雪颈,向天叹了一口气。
  她揉了揉因为过度低头而酸胀的后颈,这时,仿佛终于察觉出对面有人。
  一道挺拔清俊的身影,被月光笼着,停在天井那头。
  她惊讶着,素手缓缓拨开半扇窗。
  轻灵而夭袅的夜雾裹缠着时彧玄青的衣影,他在对岸与之视线相碰。但只是一瞬,少年冷淡决然地扭头,入门不顾,再没给她任何回应。
  沈栖鸢有些沮丧地放下了针线。时彧不大喜欢她,也不怎么与她来往,她心知肚明。
  这一路走来,两个人在一起说的话只怕也不超过二十句,他更不会同孙孝业那般对她嘘寒问暖、客气周到。
  但他毕竟受了伤,沈栖鸢自嘲了一下:你同个半大孩子计较些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便也缓缓阖上窗棂,起身前去就寝。
  翌日清早准备入城,沈栖鸢掐准了时辰醒来,于驿站馆舍,借用了梳妆镜,为自己梳好发髻,穿上菱花白烟罗轻衣,下楼预备登车。
  时彧与副将秦沣一起出来,少年姿态高昂,穿一身暗赭色及膝束袖口短袍,腰系文武双股鸦青绦,衣襟上绣有银线锦鳞暗纹,日光洒落,一步一动,纹理随光浮游。
  他出外来,看了她一眼,姿态孤傲冷清,看去盛气逼人。
  沈栖鸢更不敢与他搭话了,她虽把时彧当小辈看,但荒唐的是,她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畏怕时彧。
  这种杀伐果决的气息,就是在时震身上,她也没有领教过。
  时彧知道她在揣度什么,见沈栖鸢往后探看,他哂然掠过她,去牵自己的乌云盖雪。
  路过之际,少年牙冠发酸,嘲了一声:“别看了,孙孝业今早已经分道入城了。”
  沈栖鸢“哦”一声,默默收回了目光。
  没有与他道别,倒是挺可惜。
  毕竟这世上,还能关心她的人,已经寥寥所剩无几了。
  时彧见她竟敢为此怅然若失,心里更刺了一刺,不舒坦地牵马跃上,他头也不扭,吩咐秦沣:“起行!”
  第8章
  未时正刻,时彧一行人入城。
  沈栖鸢坐在摇晃动荡的马车中,时隔数年,终于又听见了来自长安城的声音,喧哗,热闹,声如鼎沸。
  可她早已不是当年游骑将军的独生女儿,不是清白无辜的官宦之后,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名和骂名,将永世不可洗清。
  沈栖鸢坐在马车中,头不摇,肩不晃,始终没有掀开车帘,去看一眼窗外的景致。
  城中寸步难行,好在道路终于平坦,马车四平八稳地驶入深巷,停在广平伯府门前。
  沈栖鸢被时彧送入内宅,庭院深可无重数,复道行空,道路在两侧竹柏影中,尤为清幽。
  迷花倚石,忽已天色昏暝。
  时彧送沈栖鸢到后园,入园前的月洞门上有楹联,书: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这是波月阁,沈氏,你今后就住这里。”
  时彧一指门内,漆黑深长的双眸凝着沈栖鸢。
  沈栖鸢悄然张望,这里人烟稀少,不见有什么下人伺候,地界空旷幽寂。
  她心有惊喜,素白如霜的面容泛出一丝柔软的悦色。
  “多谢少将军。”沈栖鸢拎着包袱,步步往里去。
  时彧停在月洞门外,没再入里。
  沈栖鸢所居之地,与正堂隔了两重深门,正堂那边议事,不会与这里有任何影响。
  波月阁内寝房,也轩敞博丽,各式各样的古物,将此间衬托得弥足清雅。
  来伺候沈栖鸢的是一名唤作画晴的小丫头,小丫头年方十五岁,看着怯弱,瓜子脸上长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
  她却自称是广平伯府的老人了。
  于是沈栖鸢知晓,画晴是伯府的家生子,言语交谈中,她能感觉到画晴的单纯良善,小丫头做事一丝不苟,在她来之前,早已将寝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沈姨娘放心,这里出出入入的都是自己人,除了我和给您做饭的云嬷嬷,谁也不会来的。”画晴一边干着活,为寝房内掐丝珐琅银瓶插上时鲜的花卉,一边笑盈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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