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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潮湿,淋漓,浮沉着。
  天外传来的一阵阵幽茫的琴音,在此刻倏然变得分金断玉、有杀伐之音。
  幻境中沉沦的时彧,倏地睁开双目。
  身上贴着她的女子,仍专情而忘我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与脸颊。
  时彧被琴声唤醒,慌乱间拂开了沈氏。
  他抱上散落的衣物一把丢给花容失色的沈氏,飞快地捡拾起自己的外袍捂住要害,俊脸憋得彤红,“这不可能,不可能。”
  沈氏跪坐在地上,婉婉望着他,柔声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呀?熠郎,正视你的内心,你不想要我么?”
  “不……”
  女子幽幽道:“我是你的。”
  “不!你不是。”
  时彧掩盖着自己,慌乱地后退,然而蚕茧的困缚,让他无路可退。
  沈氏却趁虚而入,向他一点点爬了过来。
  她容颜姣好,肌肤呈现美玉般的暖白色,随着爬行的动作,一点点轻颤摇曳。
  时彧瞳仁战栗,让她莫再过来,沈氏置若罔闻。
  她向他身前得寸进尺,再一次亲吻住他的唇。
  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她捧着少年的脸,轻声道:“我是你的。熠郎,你阿耶把我托付给你了,我就是你的,熠郎,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修长的指尖,寸寸抚过少年刚毅而深邃的眉眼,软化着他的固执。
  美妙的嗓音持续地蛊惑。
  “熠郎。要我吧。要我。”
  时彧承认,他监守自盗了。
  他道心不坚,被那把声音所蛊惑,身心均已不由自主,他向她靠近,双臂倏然用力,抱住了投向怀中的女子。
  他就要深吻她,将她拆得支离破碎,将她揉入骨血,让她此生此世做他血肉中的骨头,再也不可离分。
  天外天的琴音回旋得愈发激烈,如金戈铁马,劈山分海,撞入鼓膜来,教人无法忽视。
  时彧心神一分,怀中的沈氏轻声道:“不要听。不要管它。”
  但时彧无法不被琴声吸引,他仰起头。
  一道铮铮裂帛之音划开了苍穹,将这片雪白的蚕茧忿然撕裂,仿佛在痛斥他的无耻。
  是母亲的春雷。
  时彧魂悸魄动,自睡梦中猛然苏醒坐起。
  清醒时分,他的身体已经浸泡在汗水里,里衣已经湿透了黏腻地贴着肌骨。
  他捂住发胀的额头,望向四周,才发现是在自己的书房里。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耳中此刻落入的琴音,是真的。
  他望向窗外,披上自己的外裳,走到窗边。
  西窗外一射之地是一堵坚实的墙壁,高约一丈,如果在此开一扇门,便能直接穿过墙壁走到对面——波月阁。
  琴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只需有耳朵便能听出来弹琴之人琴技高超,其琴音沉厚清越,将断不断,平滑处似石脉水流泉滴沙,激昂处如车错毂兮短兵接,时起时沉,绕梁不绝。
  应是管事刘洪从库房里将那把藏琴取出交给她了,沈氏正在后院调试春雷。
  他不知道,她那般柔弱的女子,能弹奏得出金石之音。
  倘使不是危急关头的琴音破障,他早就已经……
  他是被梦魇住了,非他胡思乱想,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梦。
  时彧松了口气,幸梦中也未失蹄铸成错误。
  他对沈氏无感,大抵只是年纪到了,有些本能自发苏醒,而恰好她今日见过沈氏罢了。
  记得秦沣以前说,他情窦初开时也做过无数春梦,梦里连自己一道长大的表妹也没放过,他不敢对别人讲,只对少将军一个人提过。
  但他表示对表妹绝无非分之想,只是梦境中的荒唐事,往往不由自己控制。
  时彧猜测他说的是对的。
  正如今日的一晌春宵,也不过是他近来太过疲累,和沈氏周旋之后产生了某种错觉。
  只是如此,没有其他可能。
  时彧敲了敲自己仍疼痛的脑袋,试图忘掉梦境中的一切。
  以往他做了梦,醒来后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忘得干干净净,他相信自己很快便能将那件事忘得不留下一丝痕迹。
  沈栖鸢弹奏一曲作罢,身旁画晴听得连声鼓掌,直夸赞她琴技高妙,沈栖鸢赧然垂眸。
  刘洪呢,也听呆滞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要喝彩。
  忽然想起这张春雷是先夫人的遗物,现在它易主了,刘洪咽了口水,强行把内心的惊艳压了下去。
  他徐徐起身,向沈栖鸢告辞:“琴有新主,就像战马有了将军,可喜可贺。只是这张琴弥足珍贵,还望沈娘子以后务必珍摄,毋使毁伤。”
  沈栖鸢道会谨记。
  画晴将刘洪送走,松口气一蹦一跳地折回来,对沈栖鸢这张琴简直馋得恨不得流口水了:“沈娘子,这把春雷是先夫人的名琴,先夫人走后,伯府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美妙的琴声了呢。少将军对您可真大方,先夫人的遗物他也舍得送给您。”
  刚才刘洪没交代这是先夫人的东西,沈栖鸢听罢万分惊讶,“这么贵重?不行,我应当还给少将军。”
  画晴制止了她:“少将军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往回收的,兴许是他给您的赔罪呢。”
  沈栖鸢抬手,抚了抚额角上已经上了药的肿包。
  她的目光是柔和的,眼底无甚情绪。
  画晴蹲下身,仰望沈栖鸢:“您还怪少将军吗?”
  沈栖鸢摇头:“少将军在我眼底,和你一样都只是个孩子,我怎会怪他,和他置气呢?”
  画晴轻轻地一笑,眉眼绚烂起来,她快活地点头:“娘子您真是宽容大量。”
  沈栖鸢的指尖搭在春雷的弦上,轻一弹拨,便是余音绕梁,这种名琴旷世少有,不知先夫人是如何得到的,她好奇问了一句。
  画晴立刻解释道:“咱们先夫人呀,可是一名县主,她还是广陵遗老的关门弟子,这张琴就是广陵遗老传给夫人的,夫人没找着传人,仙逝以后,伯爷怕睹物思人,就把这张琴锁进了库房里,再也没打开。”
  沈栖鸢幽幽道:“伯爷与夫人,生前应当很是恩爱吧。”
  画晴没听出沈栖鸢语气中暗藏的失落,顺嘴回道:“那是,长安的妇人谁不羡慕我们先夫人,能得伯爷全心全意,两人鹣鲽情深,伯爷上战场都恨不得带着夫人呢,可惜夫人体弱,跟不得去。”
  沈栖鸢以前不知晓伯爷与先夫人感情如此深厚,如今知道了,也终于懂得,伯爷当初说要纳妾,对她是全然无一丝男女之情的。
  伯爷应当确如时彧所说,只是为了与她父亲沈馥之的手足之交,为了方便照顾自己,才许的纳妾。
  画晴终于察觉到了沈栖鸢神色的不对,也立刻反应过来,忙掩住嘴唇,心虚地转过眼珠去了。
  她真是嘴快,竟忘了沈娘子曾和伯爷也谈婚论嫁过,沈娘子心里定是对伯爷旧情难忘的。
  “沈娘子……我说错话了……”
  画晴小心翼翼地赔不是,请求她原谅。
  沈栖鸢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她在这个年纪时,还天真不知愁,远没有画晴这般机灵,因此就和看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没有分别,怎会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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