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什么意思?”莱纳追问,有点不耐烦了,“你想说你是西德联邦邮政的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
“是的,我和联邦邮政有点关系。”安德烈顺着他的猜测吹出一个小小的谎言泡泡,被戳穿也不要紧,他确实认识几个在联邦邮政工作的人,“我也好几天没见到汉斯了,你问过邮局了吗?”
“他们说汉斯好几天没去上班了。”
安德烈表情严肃地点头,仿佛刚刚意识到事态严重,“去过他住的地方了吗?”
“去了。好像被抢劫了一样,柜子都被翻过了,有人用刀割开了床垫和沙发,还打碎了镜子。我不知道……这不可能是正常的,不是吗?”客房外有人走过,莱纳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他有可能被绑架了吗?我听过一些谣言,只是谣言而已,说苏联人有时候会半夜里把人带走?可为什么找上汉斯?他只是个电话接线员。”
问题是这位电话接线员同时在帮军情六处盗取柏林的通讯线缆分布图,这可不是轻松的工作,那些地图和编码表极为庞杂,需要分好几批偷运出来。直至汉斯·沃格尔被杀,还有三分之一的图表没有到手。安德烈不能让莱纳知道这件事,至少现在不能。
“听着,莱纳,我觉得你应该回家等着。也许汉斯遇上了什么事,决定躲几天,风头过去就会出现。我们保持联络,我去到处打听一下,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你。与此同时,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假如真的有人带走了汉斯,他们可能也在观察你。”
“可我什么都没做。”
“斯塔西不一定这么想。把你的地址给我。”
莱纳从胸袋里摸出钢笔,四下环顾,寻找纸张,安德烈按住他的手:“直接说就行,我能记住。”
男孩说了一个在利滕贝格的地址。安德烈点点头,从他手里拿走钢笔,拔掉笔帽,在灯光下打量笔尖和布满划痕的笔杆,重新盖上笔帽,轻轻插回对方的胸袋里:“你也碰巧在德意志邮政工作吗,莱纳?”
“刚开始是的,我哥哥让我去的。但我现在当译码员……俄罗斯人给的钱更多一些。”
“在大使馆里?”
“是的。”
安德烈走近窗户,掀起窗帘一角,张望外面的街道,以便掩饰自己逐渐增加的兴趣。情报官和猫科动物共享一种捕猎技巧,越想要特定的猎物,越要假装不想看,不想听。“汉斯失踪这么长一段时间,我想你们的父母一定很担心?”
“不,我们没有——我是说,爸爸战前就死了,妈妈和汉斯关系不好,所以汉斯一个人搬出去了。妈妈今年年初也去世了,心脏病。”
“我很抱歉,不该问的。”
“没关系。”莱纳移开目光,注视着房间中央的空椅子,“你觉得——不用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说谎,你觉得汉斯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没有说话。安德烈等了几分钟,把手按在莱纳肩上:“我们下周这个时候再见面,可以吗?在这里碰头,不要去咖啡店找我。要是汉斯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保持希望,莱纳。”
“谢谢你。”
如果安德烈是个容易感到内疚的人,那他这时候应该说“对不起”,但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让莱纳先走,等了十分钟,从后门离开旅店,匆匆返回奥林匹克体育馆,好不容易按捺住一路狂奔的冲动。他得告诉霍恩斯比,他不仅找到了汉斯的替代品,很可能还找到反击斯塔西的方法。首先,他需要为莱纳·沃格尔取一个代号,一个名词在他走进地铁站的时候跳了出来,让他不禁露出微笑。
“spatz”,麻雀。
第四章
如果说霍恩斯比不赞同安德烈的设想,那就太轻描淡写了。安德烈和莱纳见面的第二天清早,行动处处长发来了言辞激烈的电报,同时质疑下属的计划和精神状态。“你应该做的是,”霍恩斯比在电报末尾指出,“像躲麻风病人一样躲着相关人员。”
安德烈把发报员请了出去,找了一支稍微尖一点的铅笔,抱着密码本坐到发报机前面,着手答复:“‘麻雀’是个值得一试的实验,柏林站长久以来的做法是在门外敲敲打打,现在到了踹门进去的时候了。”
他按出最后一个电码,抱起双臂,等待着。不到十分钟,敲门声传来,发报员满怀歉意地告诉安德烈,“图书馆员”从加密线路打电话来了,要求安德烈本人接听。“图书馆员”是霍恩斯比的代号。安德烈把座位还给惴惴不安的发报员,往楼上走去。
“你在想什么?”他刚接起电话,霍恩斯比就这么质问,“‘踹门进去’?这句话就足够让首相心脏病发作。你知道流程是怎样的,我们招揽线人的时候可不会雇佣整个家族。就算只是一点差错也可能会搞砸‘秒表’计划,你知道我们已经往那些愚蠢的器材上扔了多少钱吗?”
“我确实不知道,你和麦卡伦先生没有给我权限,但我明白你的意思。谨慎起见,让我和‘麻雀’继续接触,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后我给伦敦发一份评估报告,如果到时候我们都觉得没有希望,我再丢掉‘麻雀’。”
“现在不是做实验的时候。”
“无意冒犯,长官,‘秒表’难道不是一个更巨大的实验吗?风险多二十倍。”
“斯塔西找上了‘山羊’,没有理由不监视他的弟弟。”
“他们人手不够,一个月左右就会放弃监视,只要这个月里‘麻雀’不做什么出格举动,他们就会封起档案,去骚扰下一个人。这样一来,‘麻雀’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我会亲自训练他,长官,他很快就能学会唱我们的歌。”
“‘麻雀’可能是斯塔西故意布下的毒饵,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把注意力放在调查所谓的‘赫尔曼先生’上。”
“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长官,就正是我要继续评估‘麻雀’的理由。”
“安德烈,听着,停止和‘麻雀’接触。”
“命令?”
“命令。”
“我明白了,长官。”
“最好是真的明白了。”霍恩斯比说,挂了电话。
安德烈对着墙壁撇了撇嘴,轻轻把听筒放回托架上。
——
我们说“秒表”计划,美国人叫“金子”计划,同一回事,起因都是1948年10月,驻德红军突然停用无线电,改用地下线缆和莫斯科沟通。伦敦和华盛顿原本花费很大力气监听无线电,现在立即陷入了又盲又聋的恐慌之中。伦敦鞭打军情六处,华盛顿鞭打中情局,把可怜的情报官驱赶得像没了脑袋的鸡一样拍着翅膀乱转,徒劳无功地搜索情报的残渣。
军情六处率先在维也纳挖了一条隧道,接入了通往莫斯科的电话线,做得鬼鬼祟祟,不但骗过了苏联人和奥地利人,还瞒住了美国人。两年之后中情局才知道这件事,装模作样抗议了一番,指责英国是个不可靠的盟友,随后立即打算在柏林复制这条隧道,并且到处吹嘘这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绝妙主意。
要窃听一条地下电缆,你首先需要做什么?弄清楚它究竟在哪里,当然了。我们从西德联邦邮政和旧书店搜刮到一部分通讯线缆分布图,但这不够,缺口很多。完整的图表,我们听说,在东边的邻居德意志邮政手里,而且看守不严,因为没人觉得那堆废纸算得上秘密,这就是汉斯的作用……曾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