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李屹语气始终平静。
  应南嘉听到最后,却几近失语。
  她红唇微张,愕然看着他,想回应几句,却半个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李屹低下头,自嘲般的笑了声,哑着声问她:“抱歉,吓到你了。”
  “不会。我只是……”应南嘉顿了一顿,“只是没想到……”后半句话,又咽回了喉咙里。她沉默着,眉心轻蹙,捏起酒杯一饮而尽。白葡萄酒余味酸涩清苦,萦绕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她喝得有些急,唇角沾染了些许酒液,在顶灯照射下泛着莹亮的光。
  李屹抬手,食指中指的指腹托起她的下巴。
  应南嘉一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
  他看向她的眼里仍旧深沉如渊,应南嘉以前没留意,如今再看,终于得以窥见那潭深水底下潜藏的汹涌波涛,稍不注意,便能缠住她,拉着她下沉、再下沉,直到将她溺毙其中,才肯罢休。
  这份情感太过深重,又展露的如此猝不及防——至少,再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她没想到会得到如此一个答案。
  应南嘉别过头,下意识就想逃开。
  却被他轻一声低斥:“别动!”
  她身形下意识僵住,一动不动。
  李屹伸出拇指,缓慢替她楷去那点水泽。
  然后松了手。
  “第三个问题呢?”
  应南嘉回神,眼睫轻颤了下。
  她抿唇,深吸一口气,再度抬眸,道:“第三个问题,你有什么隐瞒、或是欺骗过我的事情吗?”
  第48章 好,那就不谈了。
  善意的谎言本质上仍是谎言。
  应南嘉不需要粉饰太平, 她自认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哪怕这真实再腐朽再不堪,她也想直面它。
  她话里的质询太过明显, 李屹目光凝住,紧盯着她, 试图从她脸上窥探出些许端倪。
  他明白,这场局是应南嘉为他设下的。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能行差踏错半分。
  否则那后果定是他断然无法承受的苦重。
  应南嘉问:“李屹,你知道吗,我最恨欺骗与背叛。”
  李屹说:“我知道。”
  应南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她手中抓着沙发上的靠枕,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紧揪住黑色的真皮外壳,指尖隐隐泛着青白, 她眼底缓慢浮上几分怅惘:“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的事,你想听吗?”
  她主动撕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罕见的脆弱。
  李屹闭上眼, 压抑住内心的动荡,将语气刻意放得和缓:“你想说, 我就想听。”
  应南嘉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个攀上高枝的凤凰男一边吸食着原配的血肉壮大自己, 假装着爱她至深, 在她面前精心扮演者好丈夫, 女儿的好父亲的角色,一边背地里养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甚至跟其生下儿子。不过庆幸的是,他伪装的很好, 骗了我妈一辈子,直到我妈妈离世,都以为她的丈夫是爱他的。殊不知她尸骨未寒,小三就已经带着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儿子登堂入室,住进了她曾经的房子,躺在她曾经的床上。”
  她口吻很平淡,像是在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如果不是她话里的主语是“我”。
  语毕,她沉默片刻,看向他,神色执拗认真:“所以,我无法接受至亲之人的欺骗,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是真有苦衷或者单纯的利益驱动,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活在虚空里的傻子……李屹,你刚才说,和我在一起那两年,是你近些年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其实我也是。我妈妈去世之后,我和我爸彻底闹翻,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住。舅舅舅妈让我跟他们一起,我不愿意,因为那时年轻气盛,将他们为了我好的谆谆教导当成长辈指手画脚的说教,总觉得他们不理解我的遭遇和出境,所以宁愿自己一个人,但时间久了,难免孤独……你陪伴了我内心最惶然的那几年。那时候,我虽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走下去,但却也从没想过,会以那种方式收场。”
  那是应南嘉第一次谈恋爱。
  开始的草率,最初也没想过付出真心。
  可她当时年轻,历练不够,没法炉火纯青的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日渐相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逐步沦陷进去,等意识到时,早已经习惯甚至是依赖着他的存在。那种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妙,轻而易举就让她沉溺其中。
  当年的李屹虽然傲气,看起来凶巴巴不好相与,实则却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一旦进入他的社交范围,被他赋予“同学”“朋友”“亲人”“恋人”等等不同的身份,他便会根据身份的远近区别,给予对方不同的待遇。他会在ktv毫不犹豫的护着并不熟悉的女同学,哪怕与她们只是点头之交;他会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一大半都给了亲人,虽然对方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至于应南嘉,他的债主,他的女朋友,他给予了她所有的耐心与包容,还有后来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彼时他们脾气都算不得好,在同一屋檐下常有摩擦。应南嘉从小养尊处优着长大,之后又独居惯了,做事只凭自己心意来。杯子要按照她习惯的位置摆放,毛巾要按照她习惯的方式折叠,马桶圈必须在用完之后掀上去……桩桩件件,细致龟毛到令人发指。最开始,李屹刚住进去那段时间,时常被她气得跳脚,几次三番已然背着行李走人,最后却在应南嘉一句“我不想一个人”模棱两可服软的话后,又沉默着背着行囊住了回来。因为她是他的债主女朋友,他理应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让她吧,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因为这就少两根毛。
  忍着,让着,磨合着。
  他最容易刺伤人的锋芒和棱角变成了齿轮,刚好严丝合缝的与她相嵌。他们补齐了彼此灵魂的缺口,那时的他们都觉得,他们是最适合对方的人。
  至到大四那年。
  某天,李屹叫住她,向她宣布他打算出去深造的决定。他跳过了商量的步骤,直接告诉她结果。
  应南嘉记得,她当时听完,整个人被砸得半天回不过神。她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排骨——那是昨天她窝在他怀里说想吃,他说好,你买回来我去做……排骨她买回来了,但眼前人却像是换了个芯子,陌生得让她不敢直视。
  应南嘉咬住唇内侧的软肉,直到满嘴铁锈味才勉强镇定下来。她有很多话想质问,到最后却只淡声问了他一句:“能不去吗?”
  然后,李屹摇了摇头。
  他说:“我已经决定了。”
  应南嘉抿住唇,手被装排骨的塑料袋勒得生疼,疼得她差点就掉了眼泪。她生生忍住,掀开眼皮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声音轻的几乎要飘散在空中:“那我们呢?”
  李屹喉结耸动,别开眼,神色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如果你是我,前途和你,你选哪个?”
  应南嘉听懂了。
  她垂眸,轻一点头:“好,那就不谈了。”
  说完,她没再看他一眼,沉默着走进厨房,将排骨扔进水池。再出来时,整个人又变成了他最初见她时那般,高傲漠然:“你挑个我不在的时间搬走吧,不用知会我,钥匙放在玄关柜以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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