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九天揽月 第77节
很多武林高手会在战场那种氛围中身死,甚至不是因为他们实力已经耗尽,而是因为他们短时间内连杀太多同类,心态不稳。
再怎么知道对方死有余辜,人的心,也很难违抗血肉的本能。
“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梁孤影沉声说道,“孟昭宣,塔察儿,还有当年金国的恒山公等人,都有过在一日之内,于战场冲杀,亲手斩杀千人的战绩,以一己之力,暂时毁灭敌人大军的士气,翻转一场战役的胜败。”
“相比之下,这小子还差得远呢!”
右判官一愣,心中忽觉有些微妙。
谁会拿一个少年人跟那些人对比?
孟昭宣那种人,在川蜀之地抚育百姓的时候,心慈之处,能让百姓夹道相送,哭求挽留。
但是面对认定的敌人,他心肠也可以比铁还硬,根本、根本不像人,至少不像是个凡人。
梁孤影并未察觉到自己拿来比较的例子,有些不对,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有三个人,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在活跃,那另外两个在干什么?”
梁孤影沉着的道出这个问题,取出地图,仔细观察,冷哼一声。
“他是要故意引走我们的关注,好让另外两人脱困。”
右判官回过神来:“但我们也有所防备。”
“不错!”
梁孤影嘴角一勾,道,“大堂主的亲随人马,早就赶往那边布防,大堂主也即将动身。”
“水师派的吴洛群鬼,秘林派的黛绿嫣红,幽影派的幽刀影剑,这些连我也不敢轻触的死士,如今也被他们掌门移交,听候我的指令。”
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摩挲过去,“一老二小,榆木脑袋罢了,这样一眼就能看穿的谋算,怎么可能逃过我们的法眼?”
右判官本来听到他说出那几路人马的名号,心中也是又惊又喜,觉得十拿九稳。
可是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不知为何,右判官又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翌日,凌晨时分。
梁孤影他们歇脚的地方,火堆还没熄灭,就开始接到急报。
他们又有一股人马受到了袭击,八十人,留下了五十多具尸体,剩下的人不知所踪。
应是四散逃离,不敢再冒头,也不会再跟旷古堂和相府的人会合了。
梁孤影铁青着脸,率人往那边赶去,刚到现场,就有人传来第二个消息。
那个人袭击了这里的八十人之后,顺着天上猎鹰的方向,追踪袭击了鸟瞰派的人,杀了不到四十人,剩下的人就已经逃散一空。
他竟然真的还下得了手,不但每一个都是亲手斩杀,还能观察猎鹰,主动追踪?!
右判官心中的不妙预感成了实质,几欲脱口而出。
梁孤影扫了他一眼,脸色难看至极,显然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但掩耳盗铃是没有用的。
当今天的第三批人遭到袭击后,梁孤影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足足六十多个惶恐难安的手下。
没错,这次苏寒山只杀了四个人。
五个黑衣剑手,死了四个,重伤了一个,其余人他没有动。
但等这些人出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只剩下六十多人,有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逃跑。
“三堂主!”
重伤的黑衣剑手是用来传话的,右臂虽断,胸腹虽伤,却还能说话。
“他说,他知道真正的精锐不可能轻易被他击溃,必然去执行更重要的事情。”
“但,请三堂主考虑清楚,究竟是去抓一个未必能抓到的老大夫更重要,还是,挽回旷古堂的名望更重要?”
梁孤影和右判官等人,都冷脸不语。
看看周围那些人躲闪的眼神,如果任由苏寒山这么杀下去,旷古堂在临安附近的地盘,还有任何名望可言吗?
那些墙头草,还敢投靠旷古堂和相府吗?那些已经结为盟友的,还敢那么忠心卖命吗?
“他还说……”
黑衣剑手回忆着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当时将一把破刀插在地上,背对着六十多个敌人,在他面前蹲下来,少年的面孔,眼神清澈。
那样的眼神,乍一看,跟江湖上那些尚未经历风霜的少侠很像。
心怀底线,触线拔刀,少年意气,不平则鸣。
可是那些人的意气,即使不被残酷的江湖斩断,也会因自己难以坚定下去,而渐生无奈、退缩。
那些人的眼神,更绝不可能让一个受过旷古堂赵离宗亲手训练的黑衣剑手,感到颤抖。
“我叫苏寒山。”
那人认真的说,“告诉你们领头的,天亮之后,我会走直线,去飞来峰。”
“我最先想的就是宰了他们,他们要是也想杀我,那就来吧!”
第98章 重重阻碍,层层杀穿
苏寒山径直走向飞来峰。
他看过地图,又从张叔微、李朝阳身上学到了在这江南山林中辨别方向的本领,于是逢山翻山,遇河渡河,距离飞来峰越来越近。
鸟语花香,跟他作伴,草木清气,萦绕襟怀。
还有烟火和哨子的声音。
在他背后的群山之中,有人在响箭上绑着烟火,直射向天。
响箭将要坠落之时,烟火又已经引爆,继续射向高处。
即使在清晨已经大亮的天光之中,这样的烟火,也可以让十里之间的帮派门徒们,收到某种讯息,得到一种指令。
然后就是铁哨被吹响,像接力一样,一声连着一声,一片连着一片。
每声铁哨响起的时候,就可以传讯数里,等听闻之人发出了回应,也就在同时向下一批人传讯。
尖锐的哨声,用远比苏寒山脚步更快的速度,从他的后方向两翼蔓延,然后向前,铺展开来。
哨音节奏不同,长短不一,高低起伏,所传递出的讯息也大相径庭。
对于绝大多数的帮派门人来说,这哨音是允许他们撤走,提醒他们避开这片区域,让他们如蒙大赦。
而在苏寒山耳中,从山水丛林间遥遥传出来的这些声调,像是金戈铁马的前奏,血染之前的沙场。
随着那些声音延绵传开,久久不息,空气里好像有了愈发紧绷的气氛。
可这,只让他的心神变得更加平静,杀气也变得波澜不惊。
人的身体会累,心也会累,杀气不能一直处在爆发的状态,一定要有一个积蓄的过程。
苏寒山这两天里厮杀的动力,是来自于长路迢迢,辗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心里的一种感触和思悟。
会被强盗侵袭的地方,何止是他今生认同的家乡。
这些日子里面所见哭泣的村庄,又何止是河边的一座、林外的一家。
不管什么大楚宋明南北,不论什么家乡内外异地,有刀在手,见了这样的事,都不妨举起刀来管一管!
只是,他举刀是要惩恶扬善,终究不是为杀而杀,所以也要讲方法。
三四千人,凭苏寒山现在的本事,不可能杀完。
昨天四十人为一股,他出手还能没有遗漏,今日八十人为一股,他就算全力出手,仍被二十余人逃走。
针对这些地方帮派的震慑效果,已经达到某个界限,过犹不及。
接下来更重要的,还是要干掉他们的靠山。
粉碎掉能让这些人变本加厉、为非作歹的底气。
因此在赶路的时候,苏寒山发动了自己这些年稳定情绪的所有经验,节省自己的杀气,保养自己的杀心,珍藏自己的杀意,务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也许就是因为杀气全部收敛于内。
即使他手上提着一把血锈斑斑的长刀,脚下每一步都掠出数丈开外,看起来也不像是去杀人,而像是去踏春郊游。
江南一向风光好,何况是春夏之交。
荒野山林之间的景色,远非是青竹绿树,流水怪岩所能概括的。
比如这附近的山坡,就多生栾树。
这种树能生长到六七丈高,树干粗壮高大,春天的时候叶片嫩红,夏天的时候满树黄花。
还有很多树,在这个时节显出了紫色、棕色的叶子,或开着硕大的白花。
风一吹来,满山遍野的树枝摇动,黛绿嫣红,缤纷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苏寒山神情平静的掠上了这诗情画意的山坡,走进了那千姿百态的树林。
就像一个淡泊的影子,投入了一副能够在顷刻间把他溶解掉的浓烈画作之内。
而他手上那把卷刃参差的破刀,忽然一抬,就像落叶被风卷动一样自然,刺中了右边的一棵树。
那棵树上,有一大块树皮颤动了一下,鲜血顺着刀身的血槽流出来。
那原来不是树,竟然是个看起来跟树木完全一样的人。
没有衣服,没有毛发,皮肤的颜色、褶皱,跟粗糙的树皮都极尽相似。
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抱着那棵被修整过的树木,形态天衣无缝,手上还有一把如同枯枝的兵器。
苏寒山从树边走过的时候,那个人的手,悄无声息的离开树干,将枯枝刺向苏寒山后脑。
但苏寒山的破刀,先刺穿了这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