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16节
指尖冷不丁点在冰凉的桌面上,江羡年微微一怔,将手虚握成拳,放回自己胸前,有些怅然。
第223章 多事秋 两日后,雨水暂歇……
两日后,雨水暂歇,天气放晴。
方净善洗去一身尘土,着素衣,焚幽香,浴暖阳,端坐在桌前,手持龟甲,闭眼冥思。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暗想千机阁的现状,摇动龟甲,把里面的铜钱掷得喀拉作响,随后一倾龟甲,排出三枚铜钱。他执笔记下卦象,重新装入铜钱。如是算了六次,完整的卦象摆在纸上。
方净善盯着卦象研究了会儿,捻起纸张丢入炭火。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料,千机阁有大麻烦了,关清知首当其冲。
方净善和关清知算八竿子才能打一下的故交。
方家有一户远房亲戚,家道中落,一家三口过来投奔,路遇山贼,只有十岁的女儿幸存。她被方家收养,像角落里的蘑菇一样默默无闻,从未进入过方净善的视野。
两人的交集起于方净善钻研梅花易数时无心的一卦。他起卦时想着找乐子所在,得了个方位,让小厮前去查看。没一会儿,他听到了不知名的堂姐的死讯。后来小厮回来了,说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堂姐猝死的瞬间,头发不知何故散开,小厮看到许多粉末状的东西飘到半空,像沙尘一样,走近了却什么也看不见。
方净善对这个死后才认识的堂姐生出兴趣,让小厮描述她的面相,打探她的生平,试图推算她的命数,然而算来算去都是普通的早死鬼。父母知道后怕沾染晦气,不许他过问此事,还把那个小厮调到别处。
堂姐如同被人随手采摘下来的蘑菇,丢到一边,风里来雨里去,葬礼也办得悄无声息。
病榻上的生活日渐无聊,方净善按部就班地吃药、晒太阳、打盹,感觉自己的时间被拴在了蜗牛上,度日如年。
就在方净善快忘记堂姐之死时,小厮回到了身边。他惊讶地发现小厮的相貌变了。他之前只有一颗唇边痣,而今那颗痣跑到了太阳穴的位置,眼下生了一圈小小的白斑,几乎淡不可见,和死去的堂姐一样。
两年后,小厮死了。方净善看到他头发里散出了不明粉末,但他再也没在方家遇到长白斑的人。
方净善脱离方家后,以赤脚医生的身份云游四方,偶遇一老者,脸上的白班像用毛笔点过一般。他在那个村子看完病,临走前特地去拜访那位老人,请教白斑的事。
老人没有隐瞒,承认自己是一种名为“易亡菇”的妖物。
此妖靠寄生将死未死的活物延续寿命,一次寄生只可活三年,时间一到就要迅速转移到下一个宿主。宿主看似暴毙,妖物转移死亡,合起来就是“易亡”。他们用一生的时间逃避死亡,最后再以本体形态承受消亡。
被易亡菇寄生的活死人会在眼下生出一串排列整齐的浅淡白斑。不过易亡菇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特征,他们身上只有一颗痣,每一只的位置都不相同。
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黑痣。
方净善解了多年的困惑,辞别老人上路。那之后又过去许多年,他来到闻人家,以副手的身份参与千机阁阁主交接,见到了新上任的关清知。他的太阳穴上有一颗痣。
少年时算出的乐子被时机打造成一枚天然棋子,方净善拿起来就用上了。被江家追查时,他主动招惹千机阁,让关清知卷入棋局,随后一步步推进,让所有矛头对准千机阁,全身而退。
届时易亡菇的真身一暴露,关清知就再无清白可言了。
方净善将铜钱放入龟壳,捧上供案,其后奉着一尊陶塑,着金红外裳,合眸微笑,眉目隐有狐狸的慧黠。这是他的像。求人不如求己。
方净善插上一炷香,踱步到棋盘边,驻足观残局,良久走了一白子。黑子被重重围困,败势已定。他杀了黑子,随手搅乱大获全胜的白子,霎时满盘皆输。
当天夜里,风雨大作,窗棂震震。
洛雪烟在睡梦中听到激烈的哗啦声,离得很近,像从室内发出的一样。她疑心屋顶漏水,屏息听了会儿,趿拉鞋子朝内室望去。只见衣物遍地,江寒栖赤足立在水盆架前,只穿了单薄的里衣,窃窃低语,像徘徊在阳间的幽魂,里衣白得瘆人。
洛雪烟不确定江寒栖是否在梦游,怕自己吓到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感觉他好像在洗手。她疑惑地探出头,大惊失色。
那哪是洗手!
江寒栖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反复抓手背上的皮肤,把两只手抓得血肉模糊,盆里全是血水。
洛雪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捉住自残的手,用力拽向自己,着急道:“你干嘛——!”
江寒栖一个劲地把手往回撤,崩溃道:“洗不干净,洗不干净,血,洗不干净……”
洛雪烟注视着欲哭无泪的眼睛,紧紧钳住手腕,高声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你自己的血!”
江寒栖被她一嗓子慑住,看向血淋淋的手,慢慢合拢四指。受惊的魂魄被钻心的疼定在身体里,他摩挲其中一条抓痕,重重按下,剧痛如闪电般掠过,他却笑了,抬起一双泪蒙蒙的眼,嗫嚅道:“那就好……”
紫目纹张开,恰好占据半个瞳孔。
“那就好……”
目光相接,江寒栖垂下眼帘,呆愣愣地盯着地面,苦笑撑起的嘴角缓缓垂落,像是突然切断和世界的联系一般,怎么叫都不答应。
洛雪烟后悔和江寒栖分床睡了,要是她在旁边,肯定能及时制止。她哼了会儿安神的鲛歌,引江寒栖坐到床边,替他蒙上被子。她捡起大氅披到自己身上,拾起地上的衣服,随手往床上一堆,取出伤药。她折回去时看到江江寒栖一双手局促地搭在膝盖上,背塌下去,像一个因为做了错事而惶恐不已的孩子。
洛雪烟叹了口气,执起一只手,感到细微的颤抖。她轻哼起鲛歌,擦掉鲜血,涂上药,突然听到小小的一声:“对不起。”
洛雪烟不解道:“为什么要道歉?”
江寒栖低声道:“我的手,脏。弄脏,你的手,对不起。”
洛雪烟擦掉指尖的血迹,翻过手向他展示:“看,干净了。”
江寒栖看了一眼,仍旧有些不安。
洛雪烟又擦了擦他的手,安慰道:“喏,你的手也干净了。”
江寒栖抽回手,固执道:“脏了,不会再,干净。”
洛雪烟一把捉回逃走的手,故意蹭去一点鲜血,无所谓道:“那就一起脏,这样就不算弄脏了。”
江寒栖怔了下,凝视半阖的眼眸,从中窥见一丝微妙的、有温度的神性。神也会有体温吗?他无从知晓,但手指触碰的掌心是如此温暖,仿佛能消弭世间一切苦难。她的体内好像承载了一个暖春,万物在慈悲中获得新生,他被春风超度,内心一片清明。
紫目纹稍稍闭合。
江寒栖发现洛雪烟身下的雪化了,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有几朵花开到了他的脚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生怕自己踩到。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红日发出一片灰蒙蒙的淡紫辉芒,有些浑浊的光投到彻底凉透的炭盆上,室温骤降,但坐在床边的两人毫无察觉,共披一件大氅,脑袋挨着脑袋睡得正香。
江寒栖比洛雪烟高许多,却非要折了自己的个子枕她的肩膀,“大鸟依人”的姿势怎么看都不舒服,可这却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他做梦了,梦到春天到来,自己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在花丛里打了个滚,扑到温暖的怀抱里,激起一阵浓郁的暖香。
不过时值入秋,屋外一派雨打残叶的荒凉景象。
今安在坐在阴影里,抖着手扯下布条,露出了没有神采的眼睛。很快,他身旁围满了人。
今安在失明了。
医师说没有复明的可能。
江羡年听到诊断时没有哭,只是十分用力地咬紧下唇,自己都没发觉嘴唇是何时破的,直到医师说要离开时才尝到淡淡的铁锈味。她站起身,看了看今安在。
今安在低着头,摆弄陪了他四天的布条,神情淡淡。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平静地告诉她眼睛没感觉了,平静地聆听医师的诊断,平静地接受了失明的结果,像一汪永远不会沸腾的静水。她总觉得水的味道是咸涩的,如同凝固的泪,蓄积于湿润的眼底,凝成罩在眼睛上的薄薄水雾。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今安在知道那层雾的存在。
第224章 失明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
江羡年送医师离开,随他走出屋子,带上门,使门扇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快要走出庭院时,她苦苦哀求道:“医师,求您保住他的眼睛。他的本命武器是弓箭,他不能没有眼睛。他能看得很远很远,真的能做到百步穿杨,怎么可能这么几天就失明了。求您想想办法,求您了……”
医师眼看江羡年的眼眶越来越红,为难地皱起眉,长叹一声,说道:“江姑娘,我尽力了。我若有办法早就用了,怎么可能看着病人受罪?”
江羡年沉默不语,直直看着医师,良久妥协地垂下眼眸,平静道:“麻烦您了。”
医师意欲安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今安在才十八,未及弱冠,他作为医师也痛心不已。他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翻医书,然而时至今日却连毒都无法确认,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医师向江羡年微微颔首,歉然道:“抱歉,是我无能。”
江羡年目送医师离去,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树叶一直在替她哭泣,沙拉沙拉,肩膀被打湿了。她接住一片湿漉漉的树叶,抹去上面的水,放它回到风中,转身走向今安在的屋子,两只手都握得很紧。
她不能掉眼泪。
今安在都没哭,她也不可以哭。
绝对不可以。
这么想着,江羡年再次见到今安在时确实绷住了眼泪。她用听不出哽咽的声音问道:“今安在,你眼睛还难受吗?怎么又蒙上了布条?”
眼睛尚能视物时,今安在见光即感锥心之痛,所以白日从不摘布条。她发觉他不对劲时便是通过取下的布条判断的。
今安在摇摇头,轻声道:“你看到我的眼睛会难受。我以后不摘布条了。”
蒙在眼上的水壳突然破掉了,江羡年用手背擦眼泪,越擦越多,像一场逐渐激烈的骤雨,雨声锁在紧闭的双唇里,鼻腔酸楚不已,仿佛被醋泡着,但嘴里苦得发慌。她轻轻勾下布条,无法聚焦的眼睛局促地动了下,意外和她对上了目光。她俯身抱住今安在,哽咽道:“今安在,就当是为了我,哭一下吧。”
“好。”
江羡年不知道的是,在她抱住今安在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已潸然落下。
来闻人家之后,青豆几乎成了餐桌上固定的主角。按理说洛雪烟早就习惯了青豆的存在,看到它时不会生出一丁点波澜。可她夹起青豆时,巨大的悲伤瞬间充盈在胸口。筷子一抖,青豆掉了回去。
倘若世上当真存在主角光环,洛雪烟由衷希望光环即刻生效。这样今安在不会失明,江寒栖也不会囿于幻魇,他们用金手指消灭丧尽天良的反派,大家都好好的。
书里为什么没写反派用毒?为什么没写画怖?她知道了那么多到底有什么用……
洛雪烟放下筷子,两手交叠摁到眼上,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干涉了许多节点,可现实依旧和小说里一样,一切都在往利于反派的方向发展。她还能做些什么?
“看,地上。”
洛雪烟拿开手,看到江寒栖双手交握,做出了特殊的形状。她看向地面,扫了几下,在她的影子旁边发现了一个小猫影子。小猫跳到她的左肩上,蹦蹦跳跳地走到右肩,趴在那里不动了,讨喜地蹭了下她的脸。
洛雪烟用手影摸了摸小猫脑袋,朝江寒栖展颜一笑,问道:“你喜欢小猫吗?”
江寒栖点头。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看到猫时总是一脸不自在,思索片刻,问道:“那你以后会养猫吗?”
江寒栖摇头。
洛雪烟又问:“为什么不养?不是很喜欢吗?”
江寒栖回道:“养不好。”
洛雪烟奇怪道:“什么叫养不好?”
江寒栖噤声。
洛雪烟急忙夹了块鱼肉放到饭尖上,招呼道:“吃饭吃饭。”
江寒栖不作答后十有八九会陷入与现实脱节的幻境中,紫目纹也会随之张大。
江寒栖埋头吃饭,洛雪烟观察了一会儿方才放下心来。江寒栖的妖性已经稳定下来,她下午打算跟闻人家说紫目纹的事,到时他定要和陌生人接触,不能再受新刺激了。
她看了眼缠在手上的绷带,忧心忡忡。他陷入幻境的程度一次比一次深,重返现实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每次醒来时的记忆都不连贯,她已经和江寒栖重新认识过十一次,不过次次都不知道儿时的他叫什么名字。
唯一省心的一点是她转眼取得江寒栖的信任,简易程度堪比摸一把流浪猫就能让它翻着肚皮跟回家一样。
午后,江羡年如约带着研究过画怖的学者上门。今安在也跟着来了,牵着江羡年的手。他失明后不再畏光,总算能在太阳底下透口气了。两人皆一脸疲态,但神情出乎意料的放松,如同一对经历大风大浪后的旅人,带着一身疲惫坐下,眉头久违地舒展开。
洛雪烟见今安在穿得不多,看看身上臃肿的小夹袄,用老年人的口吻感叹年轻人火力旺,两人笑了,她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