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想和我贴贴[穿书] 第224节
冬至的天黑得格外的早。
姜冬至照例打扮完,逆风下山。风实在大得离谱,他不得不紧紧抓着兜帽,以防被风刮走,后来他感觉自己也要被吹起来了,溜到未被开拓的荒林中,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地挪。总算到了老人门口,他伸手开门,一只手没推动,用上了另一只手。
兜帽被刮到后面,他带上门,想重新戴起来,看到不远处有火光在摇晃,怔怔地抬起头,发现是一盏灯笼。
那人走近了,看到随风飘扬的银色长发,喊道:“有妖!妖怪进村了!”
姜冬至手忙脚乱地戴上兜帽,刚扣上就被风吹掉了,他想逃走,拽门,一下没能拽动。村民听到声音,纷纷拿上可以防身的农具走出家门查看,叫喊还在持续,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
姜冬至逃到门外。
“不许动!”
男人手里拿着菜刀,姜冬至害怕了,退回了门里。
有个胆大的招呼其他人围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姜冬至摁到雪地里,将他绑了起来。
老人午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闹声吵醒,披上衣服走到外面,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声讨道:“难怪你个老李头一天到晚不出门,原来是背着我们搁家里养妖!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人迷惑道:“什么妖?”
“还装蒜,”另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小羊羔靠近了银发血眸的小妖物,愤愤道,“你的羊崽子都认识他,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老人一下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妖是姜冬至,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是人啊。”
又一个人出声了:“你知道他长什么样你就说他是人?”
老人顺着问道:“长什么样?”
那人应道:“白发,红眼,这模样你说他是人?”
老人傻眼了,张着嘴啊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
第二个出声的人又开口了:“这妖是不是你养的?想害死我们全村人。”
老人辩驳道:“怎么可能?我双目失明,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要知道他是妖我就……”
事已至此,老人怕说出留姜冬至在家中吃晚饭会招来更大的嫌疑,不敢多言。这一卡顿反倒使村民声讨得更厉害了。
姜冬至艰难地把脸露了出来,替老人平反:“不管,爷爷的事,他,看不见,是我,一直,在骗他。和他,没关系,没关系。”
一着急,他又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小结巴。
胆大的人主意多,叫停了声讨,说道:“这事也好证明。麻子,你把菜刀给老李头。”
菜刀移交到老人手里。
胆大的人接着道:“老李头,只要你往这妖物身上砍三刀,我们就相信你和他没关系。”
他冲围观者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把老人引到姜冬至身前,抓着老人的手,让他碰到了姜冬至。他想也不想地砍了下去,连着三刀,比切面条都果断。众人这才信服,饶过了他。
那三刀砍在了后背上,虽重,却不是致命伤。姜冬至忍痛哀求道:“求你们,放我,走吧,我不会,不会,再下来了。”
“下来了还想走?”一人上前,举起镰刀,号令道,“杀了这只小妖,省得他长大了害人。”
镰刀穿透胸膛,猛地抽离,带出一串血迹。
姜冬至痛呼一声,感觉极力压制的嗜杀本性苏醒过来,慌了神,乞求道:“不,不要,杀死我,不要,杀我,求你们,不要。”
笨重的锄头落了下去。
“让我,离开,求求,你们。”
砍柴的斧头落了下去。
“我,不害人,放我,走。”
犁地的爬犁落了下去。
“我不会,再来了,放过我——”
……
濒死之际,姜冬至看到老人和小羊羔站在最外围,老人神色淡漠,小羊羔则用一种近乎仁慈的目光远远凝望着他。
他想起小羊羔的瞳孔很独特,好像一具卧在眼眸中的小小尸体。那具尸体死在遥远的盛夏,融化在晒得惨白的草地上,养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小白猫躺在花蕊里,安静地睡着。
他逃离冬至,躲进了埋葬死亡的目光里。
黑雾与白雪共舞,像两条缠绵的巨蟒,四处游走,遇活物就拆吞入腹,食皮啖肉吐白骨。银发血眸的妖物立在骨堆当中,抬手御黑蛇,发出癫狂的狞笑。一堆农具散落在他脚边,或多或少沾着血,上面的血没入雪中,在飒飒冷风中结成红色的冰。
“冬至!”
细微的一声,像是猫儿打了个呼噜似的,轻而易举就被寒风吹散了。
“冬至!”
声音稍大了一些,好像能稍稍抵住北风的侵袭了。
“冬至!”
声音穿透重重霜雪,落入妖的耳朵里,狞笑终止了。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僵在原地,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凝成似笑非笑的一张苦相,倒有些像哭了。
月影堕入眸中的刹那,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与名字有关的过往随之闪现,走马灯一般,最后停在了绘有小羊羔的那一面上。
姜冬至怔了片刻,缓慢地抬眼,目光贴着雪地一寸寸地挪动,落到区别于其他骨骼的小小骨架上。收容尸体的奇特瞳孔被黑漆漆的空洞取代,讨厌的雪积在眼眶上,为白骨增添了少许凄凉。
很难想象这么一副森冷的骨架曾经架着那么柔软的小小身躯。
姜冬至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他摔在雪地里,扭了脚,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狂奔。可是要跑到哪里去?他不知道,哪里都没他的容身之处,但又不能停下,停下会被藏在雪里的绝望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雪花像刮骨刀,一片一片地刮下皮肤,沉重的□□慢慢瓦解,更为沉重的罪孽露了出来,如跗骨之蛆,牢牢地、牢牢地攀附在脆弱的灵魂上。
穿过树林后,大到可怕的明月映入眼帘,皎洁的银光像薄纱一般,一层一层地压到姜冬至身上,很快就压垮了瘦削的脊梁。他被绝望抓住了脚踝,重重摔到雪地上。没用的,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月亮抓到,它一直在盯着他,他逃不掉的。
姜冬至哭丧着脸坐起来,发现自己在溪边,砸开冰面,将手探进去用力搓洗。血,好多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他的手好脏,怎么就洗不掉呢?怎么就洗不掉呢!
姜冬至发出一声尖叫,垂下头,用血淋淋的手盖住脸,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明明知道靠近人类会给他们带来不幸,为什么要下山?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待着?不就是没人说话吗?不就是没东西吃吗?有什么忍不了的?
手放在抖动的后背上,绝望顺着手臂传到体内,好像要把五脏六腑搅碎了。洛雪烟感觉自己张嘴时会呕出一颗流血不止的心,然而并没有,姜冬至的名字从嘴里流了出来,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她听到自己哭了,俯身抱住受惊的孩子,想为他撑起一片风雪进不来的温暖空间。
“不是你的错……”
姜冬至忽然感受到比小羊羔还要温暖的怀抱,像来自暖春的毯子,那么轻、那么轻地盖到他身上。他抓住无形的手,因柔软的温热感到战栗。绝望闭合了,他平静地想道,不会再好起来了。
那之后,姜冬至再没离开过山顶,变成了山的一部分。
幻听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他被绝望拔除了舌头,一个字也回不了。除此之外,他的耳朵被绝望灌满,时不时会听到悲戚的哭声,里面夹杂着小猫和小羊的叫声;他的双眼也被绝望荼毒,倒映在其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单调得可怕。
姜冬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偶尔,麻木的身体会感到温暖的安抚,他疑心是那个死于冬至的男孩的幻觉,因为实在太过美好了,像诞生在春天的美梦。渐渐地,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了,就像时间之河底下的卵石,日月从身上流过,他沉默着抵达了永恒的彼岸,那里天寒地冻,只有下不完的雪。
可是世间哪有什么永恒?
最后一场暴雪降下时,一名除妖师追着妖物来到了山顶,当着姜冬至的面斩杀了庞大的妖物。
洛雪烟读懂了血眸中的渴望,极力劝阻:“不要出去!”
姜冬至没有听,跑到江善林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令她心碎的问题:“你,可以,杀了,我,吗?”
更为残忍的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那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姜冬至坐进了驶往栖净寺的马车里。他穿上合身的棉衣棉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还喝了好多热粥,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人类,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了了,他很开心,每天都会笑。
可是幻听却很不开心。
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劝他逃走,好几次甚至有了形体,拽着他的手腕往马车外面拖。
姜冬至因此讨厌上自己的幻听和幻觉,它的反对让他觉得自己还贪恋着这条早该断绝的贱命,他为那个贪生怕死的自己感到羞耻。某一天,他忍无可忍,用含糊的口齿和幻听艰难地吵了一架,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痛处在哪,他这种吵法无异于亲手往心口上捅刀。
说了几句,姜冬至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幻听哭了,哭得好伤心:“不要再说了。”
也许是因为心脏太疼了,他幻想出温暖的拥抱,紧紧地抱着自己。
姜冬至向幻听道歉,不小心染上了哭腔:“对不起……”
第235章 棋试 幻听终于消停了,那……
幻听终于消停了,那个声音不再劝姜冬至逃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和他说些俏皮话。
姜冬至开始回应幻听了。他吐字温吞,说一句话往往要组织好半天,可是幻听没有嫌弃他,每次都是等他说完才接话,似乎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它咬字也慢慢的,于是一场对话变成了两只蜗牛的触角碰碰乐。
住进祠堂的那个夜晚,姜冬至抱膝坐在蒲团上,看着镀金的佛像,有些害怕。佛像的目光像月光,没有温度,冷冷地掷到身上,穿过透明的心,过往的罪孽一览无余。
他回想棠梨去寺庙求姻缘时的样子,学她虔诚地拜了三拜,许下最朴实无华的愿望:希望可以安静地死去。许完愿,他又觉得拜三拜的诚意拿不出手,开始磕头,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将微不足道的心愿呈递到神佛耳中。
隐匿于黑暗中的高大金佛端坐在高台上,看着蝼蚁一般的小人儿,一言不发。
雪下了七天七夜,从小雪到暴雪,循环往复。
洛雪烟抱着熟睡的姜冬至,沉默地看着雪光在窗外摇晃。她见过年少的谢无忧了,种下莲心针的日子就要来了。狂风怒号,仿佛虎视眈眈的野兽在进攻前发出的试探,它盯上了她怀里的男孩,随时想把他抢走。
洛雪烟不安地贴上冰凉的小脸,反复确认微弱的呼吸。
突然间,房门大开,谢无忧的叔父和江善林出现在门口,他们看不见她,轻而易举地把姜冬至从她怀里抢走了。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你们不可以这么对他!”
洛雪烟惊慌失措地扑到姜冬至身上,莲心针穿过她的身体,无情地钉入小小的心脏。
血莲在眉间凄然地绽开,姜冬至如同被压到尾巴的幼猫,呜咽了一声,匆匆向佛像投去希冀的一瞥,睁着眼睛咽气了。
“够了。”
正要上前查看无生的两人被这一声定在了原地,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名少女自黑暗中缓缓浮现,看起来像燃成灰烬的木头,微小的火光在余烬间流窜,浓郁的绝望随热浪四散。
她紧紧抱着死去的男孩,呢喃道:“我受够了。”
金色佛像轰然倒塌,白雪倒飞,北风逆卷,四季轮回错乱,白驹退回到缝隙之后,万物伊始的暖春回归了。
烛光熄灭,莫玉从椅子上猛地弹起,转眼看到更为旺盛的火苗蹿了出来,看向闻人微澜,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微澜也一脸难以置信:“入梦引重燃,意识被篡改了。”
姜冬至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母亲杀死后,没有复活,干净的灵魂飘到月亮上,看到清澈的河水。他掏出支离破碎的心,放到河里清洗,水面泛起了红色的网状波纹。悲伤被洗干净了,他捧起心脏,正苦恼上面有数不清的创口,毛茸茸的兔子跳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