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陆酒接住毛巾,擦起自己的头发,一边打量这间屋子,一边说:“没事,我睡地上都行。”
  “那不至于!那你睡我的床吧,我去睡我哥的!”
  ……说实话,陆酒一直到现在都还有点不太敢相信,那个男人在这个世界成了一名水手。
  倒也不是说那家伙就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吧,只是……他确实想象不出来那家伙做水手的模样。
  闻英带他往一间里屋走。
  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一左一右靠墙摆放着两张床。
  闻英指着左边那张床说:“喏,这是我的,你今晚就睡这张吧。”
  然后他自己一屁股在右边那张床上坐下。
  陆酒跟着看过去——所以,这就是闻翎的床了?
  ……这张床靠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件咖色外套和一顶牛仔帽,两件东西都被洗得发白,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另一个挂钩上则挂着几件渔具。
  陆酒看着这一切,有些没法把这些东西和那个男人联想到一起。
  闻英给他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陆酒去隔壁房间换上后,走回来,在闻英的床上坐下。
  闻英抱着他哥的枕头说:“……人鱼镇的行政官是一个酒囊饭袋,只要那家拍卖场的老板死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想管这件事,因为对他来说没利益,还麻烦!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天傍晚我就可以让我哥送你走……”
  陆酒问:“那如果拍卖场的老板没死呢?”
  闻英静了静,说:“那他就会给行政官很多钱,多到足够让行政官打起精神来对付我们。那样的话——”
  他抬起眼,笑着看陆酒。
  “——就得辛苦你自己找机会逃走了。但不论如何,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兽人生活了。”
  陆酒沉默片刻,问:“你说你们的亲人、朋友都被他们抓走了,你……”
  “是我的弟弟,”闻英说,“认的一个弟弟。他是一只小鸟,父母全都去世了,五年前独自一人飞来人鱼镇,快饿死了,被我捡回了家,成了我们的家人。”
  “半年前他跟我爸妈一起去隔壁镇卖货,路上他们在森林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说想去摘一点果子吃,当时我爸妈还没睡醒,就让他自己去了,醒来后一直没等到他回来,我爸妈一路找出去,在森林外的林道上发现了他的一根羽毛。”
  闻英低下头。
  “我们一直以为他是自己想走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选择了那样不告而别的方式……可一个月前,他突然回来了。他满身都是伤,翅膀上的羽毛都快全掉光了,奄奄一息。”
  “他说那天早晨他是被人打晕带走的,他被一家拍卖场卖给了一个贵族,那个贵族一直把他关在鸟笼里,让人观赏他,让他和其他兽人斗,把他当做玩具……”
  闻英握紧双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那家拍卖场已经暗地里做了一年这样的买卖,可一直没有人发现。不对,也有人发现过端倪,上报了行政官,但全都被挡了回来……”
  “我们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行政官是什么态度,可我们太傻了,在搜集好证据之后,还是去找了他,结果就是好几个人被扣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放出来……”
  陆酒凝起眉头。
  闻英说着说着,拳头骤然一松。
  他扯了扯唇角:“说太多了,这些事听着令人不太痛快吧?”
  “没有的事,”陆酒沉默了下,问,“你的弟弟……还活着吗?”
  “死了,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死了。”
  “……那今晚的事,你哥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闻英安静了几秒,道,“希望他不会有机会知道。”
  陆酒的心情有些沉重下来。
  在权势面前,普通人几乎只能以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去找回属于他们的正义。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
  这一晚,陆酒没怎么睡着,想必闻英也是。
  这间小小的屋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迎来了晨曦。
  ——而事情迎来了最糟糕的走向。
  大清早,客厅的门忽然被敲响,节奏紧促而嚣张。
  闻英和陆酒同时睁开眼。
  闻英翻身下床,飞快跑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头看了看,随后把窗门哗一下打开。
  他跑回来,将陆酒从床上拽起:“快,从这里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陆酒被推到了窗边,压低声音问:“你不走?”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参加昨晚那场行动的,”闻英的语气竟颇为冷静,“我要为自己做下的事付起责任,我要是走了,哥哥就要遭殃了。”
  陆酒欲言又止。
  沉默一秒,他还是回过头,爬出了窗。
  也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前头的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陆酒翻出窗外,闻英立刻将窗关上,将帘布拉住。
  陆酒飞快穿过一条街,在一栋房子的后头停住转身,探出头去观察闻家的动静。
  他看不到房屋里头的景象,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怒喝声。
  少顷,那动静小了下去。
  陆酒又探出去一些,瞧见一队官兵扣押着闻英从小房子正门那儿走了,有一个男人从远处跑来,慌张地问着什么,却被官兵挡开。
  陆酒眼皮一跳。
  待官兵的身影远去,他跑了过去。
  男人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肩上还背了一套渔具。
  这是一张和闻英有些相似,但对陆酒而言极其陌生的脸。
  陆酒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预感,他的呼吸紧了起来。
  他出声道:“你是闻英的哥哥?”
  男人被吓了跳,转过头来,茫然地对上了陆酒的目光。
  “我是!你是……?”
  “……”陆酒张了张嘴,“你叫闻翎?命令的令,羽毛的羽,令羽翎?”
  “是,”男人连忙点头,“我是!”
  “……”
  陆酒抬起手,揉上额头。
  他找错人了!
  *
  虽然如此,现在这件事也不是最紧要的。
  他和闻翎说了下大致的情况,闻翎听了,惊愕不已。
  “我一直让他忘了这件事,别再去想了!他竟然——”
  陆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行政官住在什么地方?”
  “在小镇的西边,但阿英应该不是被带去行政官那里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好多官兵在往审判所那儿去。”
  于是陆酒和闻翎决定立刻赶往审判所。
  走之前,陆酒拿上了闻翎的那顶牛仔帽,用宽大的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他已经被发现过一次身份,得小心一些了。
  *
  小镇的审判所很小,因为平时不太有机会用到,所以建筑总体很破旧。
  审判室里,小镇法官在开裂的木质审判桌后头坐下。
  他清晨被叫醒,被人送来了这儿,打哈欠冒出来的泪花都还挂在眼角,没来得及拭去。
  十几个昨晚的“闹事者”被官兵齐齐押跪在地上,全都保持着漠然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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