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过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因为记忆片段外的神识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些不同时段的记忆就如同浮于海上的扁舟。
现在翡翠铃的保护罩仍在, 与旋涡相抗衡着,温歆不至于立刻被吞噬伤害, 仍有些选择的余地。
但如果一直行在记忆片段外的空间里,等保护罩消失还不肯进入记忆中,她的魂灵大概就会被旋涡裹挟撕碎。
温歆轻抿起唇,却没有任何自暴自弃的念头——她答允了程烨会保护好自己, 也向师兄师姐们承诺过, 总不成真单独落入险境了,就只能被动受害了吧。
冷静下来, 她循着神识空间里些许痕迹, 寻找是否有比较平和的记忆可以进入。
终于,她找到了不同的记忆片段。
不是充斥着扭曲的喜悦,而是满溢着苦涩的悲伤。
相较那些完全开放着, 想要将温歆一同污染的记忆, 它隐蔽且封存着,在混沌的空间里很不起眼。
如果不是温歆找得仔细, 大约是寻不到的。
翡翠铃的防护已经摇摇将毁,下方旋涡的吸力越来越大,由不得她再仔细思量。
鼓起勇气, 她投身进入这个相较其他,看起来无害的记忆片段中。
属于魔种的这段记忆大概已经很遥远了。
温歆进入其中, 眼前所见的景象一开始是褪色且模糊的。
零星几个片段闪现过, 又串联在了一起, 终于成为连贯的画面。
是很平常的秋日乡村农忙时节, 孩子们自顾自玩耍的场景。
温歆听不见任何声响,连那些距离自己不是很远的孩童们的面容都看不清晰。
她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自己被魔种强行拉入记忆中,附身在了曾经的他身上。
现在应当就是借由他的视角,目睹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感受他曾经的心情。
可他窥伺着寻常凡人孩童嬉闹的生活景象,能是想要图谋什么?
温歆正怀着忧虑思忖,那些玩耍的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像是忽然注意到了温歆这边。
洋溢在女孩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自觉就拧起了眉。
她寻了个借口从与伙伴的玩耍中脱身,迈着小步子直奔温歆的方向来。
温歆心中咯噔一下。
就算明知这应当是魔种记忆中的陈年往事,根本无从改变,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驱着女孩逃开,避免被魔种伤害。
可惜她处于附身状态,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即便真能做些什么,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女孩也看不到。
在温歆焦虑事态发展的时候,女孩已快步跑到温歆跟前,让温歆发现了她的不同。
相较于仿佛蒙了一层纱的稻田景象,她的面容是清晰的。
女孩看着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五官清秀,乌发被扎成两个小辫垂在胸前,很是讨喜。
粉扑扑的脸颊上还有方才与伙伴玩耍时沾上的一些泥点。
不过现在的她,脸上没有半点先前玩闹时的欢喜,而是极其愤怒,训斥般地质问道:“哥,你怎么随意出门来了?”
竟是能在一片静寂中听见她说话声音的,温歆很是吃惊,更明白了女孩的特殊。
被她质问的魔种没有立刻答话,小女孩原本清甜的声音因她此刻情绪激动而显得尖利刺耳:“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出门会给我和爹惹麻烦啊!”
温歆这才注意到了她对自己附身魔种的称谓,可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心中竟生出悲伤——不是属于她的感受,她却能感同身受。
那么,其实是自己附身魔种在难过?
男孩干哑的嗓音答了女孩的话,隐约能听出些恳求意味:“今日天气好,我想出门来看看。”
女孩听出他的恳求,但完全不无所动。
她回身望了眼不远处扬声招呼让她过去的伙伴,咬了咬唇,还是将声音放温柔些,劝道:“哥,爹说了你生的怪病,只能在家里待着,你别任性。”
“小芸,我没有病,我身体很好... ...”
“够了!”女孩谈起这个话题仿佛很是恐惧,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她不想让旁人注意到自己正与兄长说话,所以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就是怪病,跟谁说你都得是怪病!你再不回去,我就告诉爹知道!”
撂下这句威胁,她就背身快速跑远,重新加入到伙伴们的玩耍中。
外间的确是明媚的好天气,灿灿阳光铺洒在金色的麦田上,风吹麦浪美轮美奂,嬉戏在其中的孩子更为这副画卷添上勃勃生机。
温歆的视线却随男孩下移,没有看向那副美景,而是看向了他的一双手。
一双属于孩子的、并不大的手,却被粗糙的麻布条一层层紧紧裹住。
因为处在附身的状态,所以温歆能够感受到他强烈的自厌感,厌恶之外还掺杂着困惑。
站定原地一会儿,他忽然低下头,用牙齿去撕咬缚住双手的麻布条。
粗糙又结实的布条磨得他牙龈出血,星星点点落在布条上,但他仿佛不知道疼一般,非要将自己的束缚解开不可。
他终于还是成功了。
麻布条被弃置地面,他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双手举高,迎向太阳张开十指,似乎想要为自己的困惑寻找到一个答案。
温歆同他一道看去,除却双手长久被布条紧缚,手背上的红紫色交错痕迹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就只是双普通的、伤痕累累的手。
男孩没能得到答案,反而因为正视太阳太久,眼眶酸疼,眨了眨眼就承不住沉重的悲伤,泪水一颗颗砸落地上,很快就融入黄土地,了无痕迹。
这段记忆深刻的片段到这里为终,之后是一长段的寂静,模糊到看不清的画面快速闪现眼前,让温歆眼晕又头昏。
等周遭景象再一次稳定下来,目睹的已经不是站立在田垄边的明媚场景了。
相较之前不太清晰的画面,这一次温歆能辨得清周遭的所有物什——大约是因为记忆的主人对这些太过熟悉,所以即便无关紧要也不曾忘记。
熟悉到连气味都模拟了出来。
温歆觉得现在大概是身处在一户农家的杂物间,季节上则应该是春日雨季。
因为这处杂物间唯一开着的一扇窗,攀入了朵俏生生开着的不知名小黄花,且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气。
霉气的来源大概就是她现在坐在身下的一套又旧又脏的床褥。
这里的布置实在杂乱。
存放在杂物间的柴薪和一些木炭都胡乱扔着。
一把短了腿,靠墙搁着的椅子上,木盘里放的食物没有被动过,是看着梆硬的黑馒头。
真实居住在这里的人却没有在意环境的恶劣,或者说已经习惯,就心中荒芜地躺在很潮的褥子上,睁着眼望着腐朽的房梁。
过了会儿,杂物间的门忽然被叩响。
叩了三四次,在来访者以为房间内没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温歆附身的对象终于站起身。
他步伐拖沓地打开门,神色阴沉眯着眼仰脸看向来拜访的人。
原来不是自己的妹妹或父亲,而是个陌生的女人。
“有事?”他的声音较上一次温歆听来,更显沙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