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多蒸了些甜糕,想着来送给小芸的,但她和蒋叔好像都不在家,幸好你在。”
  女人的眼中映出半大少年的模样,惊讶过后就含笑自我介绍道:“我从邻村新嫁来隔壁陈家不久,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我不是坏人。”
  她一道说,一道从提着的筐里取了几块甜糕递给他,问道:“你是小芸的哥哥或弟弟吗,我都没听她提起过,怎么竟关起门在杂物间里待着。”
  由温歆来看,这个穿着朴实却干净的女人其实颇为友善。
  可少年模样的魔种没有伸手去接甜糕,也不想回答女人的问题,“哐”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门板险些砸到女人的脸,他没有管,照旧躺回了褥子上。
  然后他听见自己妹妹蒋芸归家的动静,似是与要离开的女人撞上,欢欢喜喜打了声招呼。
  大约是听女人问起关于自己的事,蒋芸惊道:“你怎么敢去见我哥哥,你接触到他的身体了吗?五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小芸护着女人离开,周遭重归寂静。
  温歆被迫在静默中捱过几个时辰,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听脚步声是许多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院落里。
  接着,杂物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健壮的青年扛着锄头就往里冲,冲少年叫嚷着:“蒋彬,你这祸害,你对我家五娘子下咒了是不是!”
  名唤蒋彬的少年慢慢坐起身,冷冷地看着隔壁陈家独子激动得要将锄头往自己脸面上砸,又被他父母及村中其他人拦回去。
  “杀不得杀不得,你别冲动,不能杀他啊!杀他你也落不得好下场!”
  “那就容着这个祸害在咱们村子生活吗!什么怪病不怪病,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天生魔种,是害人精!”
  被拦住的青年恢复了少许理智,却仍然不解气,骂道:“他克死了自己的亲娘,现在又要害我家五娘子,一日日由着他,回头一村人都被他害死才算完是吧!”
  他越说越恼,联想到那样的未来,甚至动心思当下就不管不顾动手杀死蒋彬算了。
  先前已经见过一面的五娘子听到丈夫的叫嚷,被蒋芸搀着快步走进房间里。
  她犹疑地向丈夫道:“我只是听小芸说他乃是魔种,忧心真会因与他相见生病,想去医师那里看看,你别激动。”
  蒋彬移目向她,于是温歆也撞上了女人眼中的恐惧,全没有先前的怜爱。
  “我能不激动吗!你新来我们村,不知晓魔种的可怕,他八岁的时候,摸摸稻谷就能叫长得正好的稻谷枯萎。
  再稍大些,看一眼刚出生的兔崽儿,兔崽儿立刻断了气。现在肯定愈发厉害,你先前咳嗽那几声,一定就是他给你下咒了!”
  青年闹腾着不肯罢休,身边人一齐劝都难劝住。
  “那你就杀了我。”
  蒋彬看着这出闹剧,没有半点害怕,完全冷漠地旁观着,甚至抱有看戏的轻松心态。
  他的激将很有效,青年愤怒地挣脱其他人,抄起锄头就冲蒋彬砸去。
  但到底只是个耕作田间的庄稼汉,没有杀人的勇气,锄头没敢直接砸在蒋彬的头上,手一偏,在他额侧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鲜血从伤口淌下,压在蒋彬的左眼眼睫,压的他睁不开眼睛。
  可疼痛感没有让他悲呼,反而刺激得他哈哈大笑,将包括行凶者在内的一众围观者都吓唬住了。
  蒋彬没在意他们的表现,用仍然睁着的右眼瞧向自己的妹妹,无声地以口型一字字道:“你算计我。”
  他咧开嘴角摇头,意指他们的邻居没胆子杀他,蒋芸找错了人。
  蒋芸面色难看地瞪着他,却发现见血的邻居果然已经怂下来放狠话,说什么顾念蒋叔艰难、小芸不容易,放过蒋彬,但没有下次云云。
  终于也只得认了这次仍不会有人杀自己身为魔种的孪生兄长。
  邻居青年觉得面子上过得去了,就带着自己媳妇离开了。
  村里人见不再有热闹看,也都各自散去。
  等只剩下妹妹一个与自己独处,蒋彬才笑眯眯地道:“想要我死了,你就不用是村里人口中魔种的妹妹了是吧。”
  他猜得出今天发生的所有都是亲生妹妹安排试图杀死自己的,心情其实不像表现出的那么不在乎。
  既觉得妹妹煞费苦心不得偿,可怜可爱,又觉得妹妹装模作样害自己,可憎可恨。
  被迫附身在他身上,与他感同身受的温歆觉得他像是一个沉溺于窒息感的人,故意伸了脖子由妹妹套绳索,既痛苦又愉悦。
  这种陌生的感情让温歆很不适应,一再整理心情,才勉强重归旁观者的冷静。
  立在门边上的蒋芸被刺中心事,散去脸上故意装出的可怜神情,脸色阴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独对着蒋彬一个,她也不再故作姿态,毫无悔改之意地默认蒋彬的话,咬牙切齿道:“你是怪物,我不需要一个怪物当哥哥。”
  蒋彬活着一日,村里人就是怜悯又忌惮她的。
  怜悯他家中做孽事才多出个魔种儿子,她这个同为女儿的得与魔种朝夕相处。
  忌惮一旦与她亲近了,就会连带沾上她哥哥的灾祸诅咒,落得凄惨的下场。
  因此蒋芸是最渴盼有谁能杀死蒋彬的那个人——她明明不是怪物,凭什么要因为一个怪物哥哥而遭另类对待。
  “你不想要,那又能怎么办呢。”
  蒋彬装模作样地叹息道:“谁让你就和一个怪物托身在同一个母亲肚子里,与怪物同日出生呢。”
  少女呛声不过,又拿他没有办法,手攥成拳,娇小的身子颤抖个不停,转身出去,狠狠将门摔上。
  没了能说话的人,蒋彬摇摇头,重新坐回床褥上。
  因为魔种较凡人强很多的体质缘故,他额头上豁开的大口子已经止了血。
  除却痛感外隐隐有些麻痒感,大约是在自我愈合了。
  蒋彬对受伤习以为常,随意将糊在眼睫上的血污一抹,恢复左眼视物的能力,但看东西仍然是蒙了层血般。
  想了想,他摊开沾了自己血的手掌,黑色的雾气点点凝聚在掌心,验证自己现在到底强到什么地步了。
  浓郁的魔气聚汇,窗台上攀着的小黄花受到感染,快速失去生机,收缩原本舒展开的花瓣,片刻就枯萎成灰。
  原来他已经能主动选择祸害的对象了。
  蒋彬忍不住笑道:“他说得没错,我是愈发厉害了,指不定真就能想让谁死让谁死了。”
  略一停顿,又歪头自语道:“我先前没想让那个女人死... ...想了还是没想呢,他们都觉得我想人死,我是不是就该让人死给他们看,实现他们的愿望啊。”
  他陷在充斥恶意的思维里,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
  温歆被迫与他共通情感,因悖逆自己的想法而几乎陷入混乱,勉强维持住清醒,仔细分辨到底哪种情感是真正属于她的。
  所幸这段记忆就到此终结,温歆终于得到能安静思考的机会,可以缓一缓了。
  沉浸在他人的情绪中不是什么好体验。
  那些不属于她的感情沉沉堆积在她的心上,一时难以忘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她发现自己也在真心实意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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